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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桑长离誓言鹤红花,清漪女情定瑶夷山

29.桑长离誓言鹤红花,清漪女情定瑶夷山






次日清晨,桑洛记挂清漪伤势,早早便来至清漪家院门外。
见门关着,便伸手轻叩木门。
稍时门开,却是清漪。
见门外是他,忙伸手又要关门。
桑洛手上使力撑着门,她一时又关不上,只得对他道:“你以后、别来了!”
桑洛轻声道:“你的脚怎样了?姥姥责罚你了吗?”
清漪摇摇头,只道:“昨天谢谢你。”
又道:“姥姥她、不许我和你见面,你还是回去吧,以后、也别来了。”
桑洛直望着她:“那你呢?你、可愿见我吗?”
清漪抬眼默然望了他一回,复又低眉道:“不愿……”
桑洛听得这声,心中一痛,不觉失神,清漪便将门合了。
桑洛在门外默然立了一回,方转身回转。

此后几日,桑洛只每日在家练剑、早间去学里授业、午间回转后亦不出门、只在家里读写,有时帮桑远照护花苑,亦不再去清漪家探望。
偶尔在街上碰到她时,她远远地便避了开去,也并不与他照面。
她竟这般不愿见我?
桑洛心中疼痛,无以聊慰,辗转悱恻。
转眼半月过去,惊蛰来至,春耕忙碌,学里学生们皆告了假,桑洛早间便也在家了。
天气也渐渐和暖,已然换了春日薄衫。
桑洛穿了件青色长衫出来,腰间亦束一条青色宽带。
桑远见了他倒有些诧异:“怎地忽然瘦得这样?哪里不舒服吗?”
桑洛只微笑道:“冬天穿得厚些,如今换了薄衫,爹看得尚不习惯罢了。”
桑远点点头道:“每日练剑,不可松懈,保养身体最是要紧。”
桑洛道:“理会得。”
便提了剑自在院中演练一回。
午间无事,想起前日街上曾遇袁伯,约自己前去小酌。
便趁着阳光,去往村西袁伯处。
进得院来,袁伯正在制作陶坯,便让他在旁等候,待手中这个制完方才起身,对桑洛道:“今日晴和,这般好天,不可辜负,你且待一会儿,我去取好酒来。”
说着便自进了屋中。
桑洛四处闲看一回,却见南墙下那株矮木已然盛开了两朵花来,艳红如火、跃跃欲燃。
袁伯取了酒壶并杯盏复来至院中,置于小桌之上对桑洛道:“坐吧。”
说着自坐了,桑洛便也在旁坐下。
两人举杯对盏,先喝了一杯。
“如何?”袁伯道,“这酒我可藏了有些年数了。”
桑洛看那酒色极是清冽,未入口时,只闻一股淡淡幽香,及饮下时,只觉一缕酒香缠绵不尽,确是好酒:“这酒、倒甚是难得。”
“若非好酒,怎么会特特地叫了你来?”
袁伯说着起身又至屋内,不一时取出两样点心来,一盘茉莉糕、一盘却是苦杏仁。
“这酒也好配杏仁吗?”桑洛道。
“你试试便知。”袁伯道,“只是不可多吃。”
桑洛便捡了一颗苦杏仁放入口中,只觉一缕苦涩在口中蔓延开来,与方才之幽香杂陈一处,其香固是清醇如醉,其苦其涩却亦绵绵如丝,两处纠缠、难解难分。
“如何?”袁伯笑道。
桑洛微微笑道:“果然、甚是特别。”
袁伯微微点头:“如今你当识得这番滋味了。”
桑洛闻言心有所动,自斟一杯默默饮下,其香如醉、而其涩难歇。
袁伯自怀中取出一个漆木小盒,只得五寸大小。将盒盖打开来,里面躺着一颗墨黑的珠子,黯淡无光,看来甚是普通。
然而袁伯将它贴身收藏,看那小盒亦是陈旧,怕已有些年数了,想来当非寻常之物。
袁伯默看一回,蹙眉不语,又轻轻合上盒盖,将盒子递与桑洛:“这个,便与了你吧。”
桑洛接过,惑然不解:“这是何物?”
“这是鹤红花的种子。”袁伯道。
“便是那南墙下艳红之花吗?”桑洛道。
袁伯立起身来,走至鹤红花前,桑洛亦随他走至墙下。
墙下两朵鹤红花并头齐开,烈烈如荼。
袁伯默看一回,缓声道:“鹤红花开时,艳红如火,且能得千年不衰。然而,世上又有几人种得?”
桑洛道:“家父也爱种些花草,世上之物也略有所闻。只是这鹤红花却是少见,竟不曾听过。”
袁伯叹道:“世间能有几人真心?既无真心,怎有此花?”
“这是为何?”桑洛奇道。
袁伯望了望他手中木盒道:“你可知这鹤红花该如何种得?”
桑洛摇摇头道:“并不知晓。”
袁伯仍望向那艳红之花:“要种这鹤红花,须以一男一女之血涂抹于种子之外,那种子自会将之吸入。待血迹浸入,将种子埋入土中,并将这二人之血分瓶埋入,这花种呼吸之间,自与那二人血液交汇,使之常鲜不枯。”
“此花竟要如此种植?”桑洛惊道,“真是奇闻!”
“这有何奇?”袁伯道,“真正奇的却是,这男女二人必是真心相许,生死相依,若非如此,这鹤红花断不能发芽,不过白白浪费一颗种子罢了。”
“什么?”
桑洛陡闻此言,再看那盒中种子,心中大震。
袁伯又道:“那鹤红花发芽之后,尚需养护,我今日将这养护之法,亦教予你。”
桑洛便凝神听他说来。
“此花喜阳不喜阴,喜干燥,不可过湿,这些倒是寻常。”袁伯道,“只是发芽之后,须于次年将二人之血取出,涂于花根之上,重新培好。第三年亦如此。如此三年之后,方得长成。既长成,它便坚韧易活,只需普通养护即可。照护得当,自可保得千年艳红。”
说罢对桑洛道:“你可记下了吗?”
桑洛点点头,对他一揖:“都记下了,多谢相告。”
望了望南墙之下红醉盛开的鹤红花问道:“此花是你所种吗?”
袁伯笑了笑,摇摇头道:“我的一颗,如今在你手中。我这一生,只是虚度罢了。”
桑洛茫然不解:“那此花是……”
“这是我的一位至交所种。”袁伯道,“少年时我与他游侠四方,自在逍遥,偶有奇缘,一人得了一颗这鹤红花种子。他在关外觅得佳偶,种下了这株鹤红花,可惜……”
“可惜?”桑洛道。
袁伯长叹一声,方道:“那年我们在关外遭人伏击,他未能逃得,我亦重伤昏迷,幸得他人相救,保得性命。我将他尸身送回之时,他妻子已然有孕。”
言至此处,神色哀伤,顿了一回方道:“一家三口,都去了……”
桑洛亦不觉心中感叹:“难得他们如此相待……”
袁伯侧头望向桑洛,缓声道:“这种子一百年方结得一颗,如今我只得这一颗,你可不要辜负了它。”
桑洛默然望了一回手中种子,对袁伯道:“既将它托付桑洛,桑洛必不负你,亦定不会负它!”
袁伯点点头:“此事非易,只看你们的缘法了。”
二人复坐回桌前,举杯对饮。
桑洛不免问道:“袁伯当年如此潇洒,今日怎甘于这样的荒村之中?”
袁伯眉间忧色现出,叹道:“那次重伤之后,其实已不能舞刀弄剑了。”
桑洛闻言亦黯然无语。
袁伯复又笑道:“此间远离人世纷扰,正是我之所愿,况有此美酒,有何不乐?”
说罢自饮一杯。
桑洛亦举杯相陪。
于是二人说些闲话,一壶酒罢,桑洛自回转家中。

晚间饭后,桑洛心有所思,便离了家门往村东走去。
到得清漪家院外亦不去叩门,只隐在那墙外树下,默然而立。
然而屋内寂然无声,并无人语,亦不闻琴声。
伫立良久,看看屋内灯火皆暗去,方才回转家门。
桑远见他回来道:“怎地如此晚归?”
“去得远了些,是以有些晚了。”桑洛道。
“还道你有什么事,无事便好,以后别这么晚了。”桑远道。
“是。”桑洛点头道。
桑远便进屋自歇下。
桑洛进得自己屋内,点上灯盏坐于案前,一腔忧思无以排解,取过长笛,悠然吹出一曲。
桑远在屋内闻得笛声,隔墙向他道:“早些睡吧。”
桑洛停了笛声:“这便睡了。”
将长笛收了,默然坐于案前。
此时正是十五之日,一轮满月悬于茫茫夜空,将满天清辉洒落人间。
她已睡熟了吧?
若看得这般月色,可还记得起那元宵之夜吗?

桑洛心中辗转,一夜不曾睡得,卯时便起身在院内修习剑法。
早间桑远起身,对他道:“粮米已不足,今日去买些回来吧。”
桑洛点头道:“稍时米铺开了门便去。”
早饭过后,在屋内取书来看一回,看看时辰,出门去往街市。
转过街角,忽远远见清漪正弯腰与一个孩子说着什么,细看那孩子,却是学中周至。
周至两手比划甚急,又不时擦擦眼睛,像是在哭。
清漪自袖中取出绢巾与他擦拭,脸上亦是焦急之色。
说得几句,将绢巾塞与周至,急急往东去了。
桑洛忙赶上前去,正迎上周至,他还自呜呜哭着。
“周至,”桑洛叫住他,“为何哭了?”
周至见了他,叫了一声“桑先生”,又兀自哭开了。
桑洛忙道:“先莫哭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周至哭道:“陈成昨天进了山里,到现在还没回来。”
桑洛大惊道:“他为何进山?”
周至仍哭道:“他说清漪姐姐常去山中,所以练得一身本领,自己也要去山里修炼本事……”
桑洛对他道:“你且莫哭了,先回家去,我去找陈成回来。”
周至抬头望他道:“桑先生,你可一定要把他找回来,山里野狼多,他肯定打不过……”
桑洛摸摸他的头:“我一定把他找回来,你先回家去吧。”
周至点点头,便自回去。
桑洛忙往东赶去,转念想想那孩子可能不知在哪里遇了凶险,是以走得几步又回身来,重至家中取了随身佩剑,再出门来往山中赶去。
出了村口,过了那棵大槐树,又往前赶了一盏茶的功夫,已见清漪在前。
忙紧赶几步追上她:“清漪!”
清漪闻得声音回头看时,见是他到来,奇道:“桑公子、你如何在这里?”
“周至已然告诉我了,我与你同去。”桑洛道。
清漪却面现踌躇:“不必了,我自会寻他回来。况他父母亦已赶去,不必劳烦你了。”
桑洛道:“他是我的学生,我自不能袖手旁观。”
说罢已跃身向前,清漪无奈,只得在后跟上。
桑洛毕竟有些修为,见她步慢,不免放慢身速。
两人一前一后,往瑶夷山赶去。
入得山来,呼唤陈成,不见回音。
四处找寻,并不见陈成踪影。
清漪不免焦急,桑洛道:“且莫心急,再仔细寻来。”
清漪点点头,二人沿着山路仔细搜寻。
忽见一处草木倒落,一路向北延伸,倒像方被人踩踏不久。
桑洛叫过清漪:“往这边寻寻看。”
说罢自己在前先行,清漪便跟在他身后。
行得一顿饭的功夫,只见一块布片挂于树枝之上。看那布片尚未经风雨,想是新有的。
再往前走得几步,只见一处山地陡然悬下,原是一处一人高的悬崖。下面却是一处坡地,远远见一个小小的身形正躺在一棵树下。
桑洛对清漪道:“我下去,你在这里等我。”
清漪便点点头:“多加小心。”
桑洛攀着两旁树枝下得崖来,来至那人身旁。
细看时,正是陈成。
看他身上多处划伤,血已凝固,所幸并无大碍。
忙将他抱起,往回走去。
谁知方走得几步,忽见左侧林中奔出一匹野狼,全身银灰。
那狼两眼紧紧盯着桑洛怀中的陈成,鼻翼微微抽动,想是闻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
桑洛放下陈成,左手揽住他,右手抽出佩剑,摆好身形,亦紧紧盯着那狼。
待那狼窜出林中,方见它身后还跟着三匹野狼,皆是灰色皮毛。
领头的一匹狼已然扑将过来,桑洛忙挥剑扫出,那狼侧身避开,后面三匹狼已然围上。
清漪在上已然看见,不觉惊呼一声,急急下得崖来。
桑洛忙对她大喊道:“别过来!”
清漪下得崖来,随手捡起一根木棍握在手中,向桑洛处奔来。
四匹狼同时向桑洛扑至,桑洛一把剑挥舞开来,四下护住。
然而他还要顾着怀中陈成,终是不便。
一匹狼陡地跃起扑向他怀中孩子,他右剑挡开扑向自己的两匹狼,左边忙闪避开来,然而已然被那匹野狼尖利的狼爪划破了手臂,鲜血霎时流出。
几匹狼闻得这新鲜血味,更是野性大发,啸叫着相继扑至。
眼看野狼群攻势更加凶猛,桑洛忙将陈成放下,自己立于他身侧,身上一轻松剑身也灵便许多,当下手起剑落,斩杀一狼。
那边清漪终于赶至,木棍挥开来,将两匹狼赶开,与桑洛背面而立,将陈成护在中心。
其他三匹狼见同伴身死,有些怯阵,围着三人发出呜呜之声。
桑洛臂上血流不止,三匹狼鼻翼抽动、目露狂野,不一时又群扑而至。
桑洛展开剑法,清漪护住他身后,三狼皆不得近身。
桑洛看准时机挺剑刺向左边一狼,剑身穿透狼腹,那狼立时毙命。
余下两匹见此惨状,不再恋战,仓皇逃入林中,不一时便隐没了踪影。
桑洛收起佩剑,向清漪道:“你怎么样?没受伤吧?”
清漪摇摇头:“我没事。”
看他左臂鲜血淋漓,又道:“你的手怎么样?”
“我没事,”桑洛道,蹲下身来将孩子扶起,“先看看他。”
清漪忙蹲身去看尚昏迷不醒的陈成,拿过手腕来诊过脉象,舒了一口气:“并无大碍,想是不小心自崖上摔下来了。”
抬头见桑洛左臂血尚未止,拉过他手来细看一回。
环顾四周,起身走至一颗山石旁摘下两株药草,在石上剁碎。
回身仍走至桑洛身旁道:“我先给你包扎,会有一点疼,你稍稍忍耐一下。”
说着将他碎裂的衣袖撕开来,取出一条浅紫布条,将方才药草覆于伤口之上,用布条细细扎好,对他道:“还好抓得不深,此草可去毒止血,此后三日每日换一次药即可。”
桑洛眼见她忙碌这些事,却并不看自己,缓声道:“清漪,你……”
清漪却截住他:“桑公子,这名、不该你叫……”
桑洛眼望着她,柔声道:“我却喜欢这么叫!”
清漪看了看他,抿了抿嘴唇不再答言,弯腰抱起陈成往前走去。
桑洛赶上一步,伸手去抱陈成。
清漪却抱着陈成绕过他:“你的手臂受了伤,再抱他血会止不住的。”
桑洛道:“不过一会儿,不碍事的。这崖太高,你抱着他怎么上得去?”
清漪却不再回言,抱着陈成走至崖前亦并不去攀爬,而是往前绕了过去。
桑洛便也跟在她身后,走得一时,竟拐回到山路之上。
原来此处离山路并不远。
二人回至山路上,沿着山路向山下走去。
行不多时,见陈成父母并其他几位乡邻正呼喊寻来。
见他二人带了陈成走来,忙接过陈成。
见他昏迷不醒,正自伤心,清漪道:“他只是一天无食,又自崖上摔下,所以晕厥,并无大碍。回家后与他喝点米汤,不久自会醒转。”
陈成父母忙谢过,一行人下山回转村中。
到得村中,陈成父母便要请桑洛、清漪二人家中去坐,二人只道还有要事,改日再去探望。
于是各人散去。
清漪自往家中走去,桑洛却也赶上,与她并肩而行。
清漪拐了弯,桑洛也拐过。
清漪回身对他道:“桑公子,你错了路。”
“并没错。”桑洛笑道。
清漪蹙眉瞪了他一回道:“你别跟着我,若是姥姥见了,定然又要生气。”
桑洛柔声道:“那天,姥姥她责罚你了吗?”
清漪只道:“没有。”
桑洛又道:“是你不愿见我?还是姥姥她不让你见我?”
“这并没什么不同。”清漪道。
“当然不同。”桑洛道。
清漪望了他望他,只道:“你受了伤,快回家好生歇着吧。”
桑洛直望着她,轻声道:“你有担心我吗?刚才……”
清漪截住他:“没有!”
转身往前走去,又回身向他道:“别再跟过来了。”
桑洛便立于原地望着她渐渐走远,直看着她拐过屋角不见了踪影方才回转。

桑洛回至家中,桑远见他左臂之伤,不免询问,桑洛便将前事告知,却并未提及清漪之事。
桑远点点头:“好在有惊无险,明日去医馆寻了药换吧。”
桑洛自应承。
当日便在家中休养,并不出门。
次日清晨,因左臂不便,桑洛便未练习剑法,只在花苑之中将花盆中杂草稍加清理。
桑远起身后对他道:“我去医馆看看,拿些药回来与你换上。”
“我自己去吧,爹你在家休息。”桑洛道。
“你昨日劳累,又有伤在身,就好好歇着吧,我去去就回。”
桑远说着自出门而去。
桑洛便在院中独坐,看那已谢的白梅树在繁密的翠绿叶片中散开着零星几朵晚开的雪白花朵。
想清漪家院中那株红梅,只怕也是这番景象了。
不知清漪姥姥究竟为何这般反感自己,思来想去只是毫无头绪。
正思忖之间,忽闻有人轻叩院门,开门看时,却是清漪。
只见她着一身浅蓝衣衫,乌发垂落,更衬得她肌肤如雪,清眉水目。
她手中拎着一个小小药包,见他开了门,倒又面现踌躇之色。
桑洛不想她竟会来此,心中自是无比欢喜,对她笑道:“来寻我吗?”
清漪便对他点点头,望向他左臂伤处:“觉得怎样了?”
“尚好。”
桑洛说着将她让进院内。
“你坐下吧,我帮你换药。”清漪道。
桑洛便依言在院中桌旁坐下。
清漪将昨日包裹的布条拆下,自药包中取出一个小壶并一块青布,倒出清水沾湿了青布,细细将伤口擦净。
又自药包中取出已然制好的药膏敷于伤口之上,再取了布条细细缠好。
桑洛望着她做这些事,分明甚是用心,心中暗自感怀。
清漪见他只是望着自己,不觉脸上泛起些许红润。
桑洛望在眼里,更是情动,不觉伸出手来,轻抚她脸颊。
清漪却退开两步,拿眼直瞪着他。
桑洛站起身来向她走近,清漪忙道:“你别过来!”
绕至另一侧桌边,将两个纸包取出置于桌上:“这是后两日的药,你自己敷吧。”
说着拎起药包,打开院门,径直出门东去。
桑洛望着院门,不觉失神,呆立原地。
桑远自门外进来道:“刚才出去的是谁?怎么倒像是个姑娘家?”
桑洛忽见父亲回转,忙道:“只是一个朋友。”
“药已有了,我给你换上吧。”桑远道。
“不用了,我已经换过了。”桑洛道。
“药才拿回来,你怎地换过了?”桑远奇道。
“方才那位朋友,会些医理。”桑洛道。
桑远侧头见桌上放着两个纸包:“桌上是何物?”
桑洛道:“是方才朋友留下的,后两日的药。”
“你那位朋友是谁?怎地从未听你提起过?”桑远道。
“以后你自会认识了。”桑洛道。
桑远又道:“是男是女?”
桑洛望着他只是笑了笑,却没回话。
桑远笑道:“既如此,你便用那个药吧。”
说着拎了手中药草,自进屋内去了。

此后清漪果然没有再来。
过得几日,左臂伤口已全然愈合,活动已无碍了。
桑洛晨间便仍卯时三刻起来演练剑法。
这日一套剑法演练完毕,便换了一身青色长衫,径直来至村东。
在清漪家院墙外往里望去,那株红梅还散开着几朵殷红之花,点缀在青翠绿叶之间。
闻得院内一老一少正说着话。
“五味子分量多了,去掉一些。”姥姥道。
“是,还要加什么吗?”清漪道。
“再加一味白术。”姥姥道。
“好,我去取白术来。”清漪道。
“罢了,你去采药吧,我自去取来。”姥姥道。
“我晚一点儿去也不要紧。”清漪道。
一时静寂无声,想是已然进屋去了。
桑洛便离了清漪家,径直出了村口往瑶夷山行去。
入得山来走得一段,便在那树下歇下。
一时无聊,取出长笛,悠然吹起。
一曲吹得几回,仍不见她来。
便换了一曲,又吹得几回,方见她迤逦上得山来。
她今日着一身浅紫衣衫,映着春日暖暖的阳光,格外清丽。
见她走得近了,桑洛方住了笛声,站起身来笑道:“等你多时了。”
清漪却不答言,自顾走了过去。
桑洛便跟于其后,清漪回头对他道:“你干嘛跟着我?”
“我在这里等你这些时候,自然是要跟你一起去。”桑洛道。
“山路难行,我自己去就可以了。”清漪道。
桑洛走上前来,将她肩上背篓接了背上:“我陪着你,总好过你一个人。”
说着已走在了前面。
清漪忙赶上他:“你、快还给我!”
桑洛亦不回身,只道:“下了山自然还你。”
清漪就立住脚步。
桑洛见她停住,回身道:“怎地不走?”
“还了我,你自去吧。”清漪道。
桑洛却又踏步往前走去:“走吧,趁天色可多采一些。”
清漪被他拿了背篓,又不好跟他争抢,只好跟在他身后。
一时问道:“你识得药草吗?”
桑洛亦不回头,只道:“不识得。你指与我,我自会与你采来。”
清漪便不言语。
行得几步,身后清漪道:“有了,在那棵树下,可与我采吗?”
桑洛回头看她手指处,一棵矮树下,生长着一株翠绿野草,不辨何物。
“那略高出其它杂草的一株,你可会采吗?”清漪道。
“要根吗?”桑洛道。
“要的。”清漪道。
桑洛便从她手中拿过小锄,去到她所指树下,照她上次之法,小心地刨开两边泥土,将根轻轻扯出。
再将根上泥土轻轻拍落,走回清漪身旁道:“可对吗?”
清漪望着他,微微点头笑道:“对了。”
自那日袁伯家别过之后,这还是第一次见她笑容。
虽只是浅浅淡淡,却如春风拂过一般,暖人心怀。
桑洛不觉深深地望着她,片刻方柔声道:“走吧。”
又行得一时,清漪往西指道:“去那边。”
桑洛便跟在她身后。
看她走至一处,蹲下身来,轻轻拔下一株药草,回身来道:“这是车前草。”
说罢将它放入桑洛背后竹筐内。
“车前草不要根吗?”桑洛道。
“它长得浅,采的时候松一松上面的土就可以连着一些根一起拔下来,这就足够了。”清漪道。
桑洛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又问:“每次来有特地要采什么吗?还是可用的都采一些?”
“多数是都采一些的。”清漪道,“如果有特别需要的药材,就会特特地寻它,别的就采得少了。”
走得一回,看到些开得早的忍冬,黄白相间,馨香扑鼻。
清漪便取出一个绢袋对桑洛道:“这个就采花朵就好了。”
“好。”
桑洛应了声,与清漪一起将那些忍冬花朵一朵一朵小心摘取下来,放入绢袋之中。
桑洛道:“这花一藤开两色花,倒挺特别的。”
“它开时是白色,慢慢才会变成金黄呢。”清漪道。
“这么奇特?”桑洛奇道。
花朵都攒到一起,香味更是浓郁,沁人心脾。
桑洛道:“这花真是好香。”
“它不仅馨香,煮汁酿酒,可补虚疗风,消肿散毒。”
清漪说着顿住了声,望了望桑洛,轻声道:“你的伤、怎样了?”
桑洛向她笑道:“你要帮我看看吗?”
清漪面上一热:“看你这么精神,必是好了。”
桑洛望着她柔声道:“这还要多谢你。”
清漪望了望他,将绢袋放入竹筐,顺手将旁边藤上叶子摘下一片来拿来手中摩挲着,一边缓缓开口:“你、下次别再来了。”
桑洛望着她:“我若想来呢?”
清漪抬眼望了望他道:“那我、就去别的山上采药,不再来这里了。”
桑洛默然望她一回,开口道:“是不是因为姥姥不让你见我?姥姥的事你不用担心,我自会与她说明。”
清漪顿得一回,轻声道:“姥姥她、不会听的。”
桑洛仍望着她,柔声道:“我总会让她听的。”
说着走上前伸手来牵清漪之手,清漪忙后退两步,转身欲走,桑洛却拉住她:“清漪!”
清漪转头蹙眉望着他:“桑公子……”
桑洛便放了手:“是我一时情急……”
清漪走开几步,背对着他道:“你我不便见面,你还是走吧。”
桑洛摇头道:“你在这里,却让我去哪里?”
清漪道:“桑公子这是什么话?你少年英才,天下之大,任君展翼。清漪不过荒村草芥,何足一提?”
桑洛走到她身前直望着她:“桑洛心中属意一人,天下万物皆无所求,只想与她晨昏共度,白首霜发。”
清漪闻得此言,双目望着他,眸光流动,若有千言,终又背过身去:“也许、她并不这么想。”
“清漪,”桑洛再次绕她身前,双手扶住她双肩柔声道,“别骗我,你心里真的一点儿也没想过我吗?”
清漪面上顿时绯红:“你别胡说了……”
拨开他手走至竹筐前将它提起。
桑洛却上来仍拿了过来背上,对她笑道:“走吧。”
清漪只好跟在他身后,却不大言语。
桑洛见她如此,每每指着那些野草野菜问她:
“这个要吗?”
“那个要吗?”
清漪终于不胜其烦:“待我告诉了你你再予我采来,可好?”
桑洛笑道:“那自然好。”
走得一段,清漪指着溪边的一株道:“这是野老鹳草,你来采吧,只要茎叶就好。”
桑洛便依言采来递予清漪。
清漪接过放到他背上的竹筐里。
两人又边走边寻,有时清漪自己去采来,有时便让桑洛帮她采摘。
如今春风渐浓,草木亦盛,是以今日收获颇丰。
看看天色将晚,清漪道:“今日就采这些吧,该下山了。”
桑洛点点头,两人便往来路回转。
桑洛脚快,清漪落了后。
桑洛便放慢脚步,等清漪走至身边两人再并肩往山下走去。
正走着,忽听清漪在旁道:“那边,有一株苍术。”
桑洛往她所指方向看去,见一处崖上只寥寥长得几棵野木,却有一株翠绿药草长在那黄土之上,格外显眼。
便对清漪道:“你在此等候,我去采来。”
说着放下背上竹筐,人已踏出。
清漪忙道:“罢了,长在那崖上,实在难取,由它去吧,以后再寻好的就是。”
桑洛看那药草生长之势,想是难得,口中道:“不妨事,我去看看。”
说着已自往前去,要采这苍术。
走至近前,看这悬崖虽不高,但皆是土石,树木甚少,无可抓取之处。
便伸手够下一根树枝,踩着突出的岩石,一点点向上攀爬。
初时还算顺利,谁知临近那苍术时,周围再无可踩踏处,亦无可攀手之处。
桑洛便一手抓住手边树枝,一边展身伸手去够它,却不想脚下石头入土未深,竟然脱出,当下失了重,跌落下去。
疾落之中,忽闻树枝断裂之声,紧接着便闻得清漪惊呼之声。
抬头看时,清漪已跌落下来。
忙抓住一根树枝略缓跌势,将左足在旁边树根上一点,跃身接住清漪。
清漪坠落之势甚急,难以稳身,双双向下滚落。
桑洛双臂牢牢护住清漪,两人一齐滚到那崖底方停。
所幸并不甚高,且一路有些春草枝叶遮挡,只伤了些皮肉。
桑洛抬起头来,清漪却仍紧闭双眼。
看她上次在野狼阵中,亦是从容胆大,今日不过是个小小山崖,竟连眼也不敢睁了吗?
方才见自己跌落之时,她定是情急来拉,竟不顾及自身,自然是心中亦有自己的了。
桑洛心中微叹,低下头来,将唇覆上她尚紧闭的双唇。
清漪立刻大睁了双眼,将他用力推开,站起身来厉声道:“你、怎么欺负人?”
桑洛见她忽又变了脸色,知她尚有忧虑。
此时她站得远了些,见她脸上沾了些泥土草屑,亦有些划痕,双手之上皆是血迹斑斑,便将身上水袋取下,所幸袋中水并未洒出。
拉过她手,取出一块干净的布来以水浇湿,将她手上淤泥并血污擦净,再将她脸上伤痕处亦擦净。
清漪看他方才滚落之时一味护着自己,其实比自己伤得多得多,却全然不顾,一心只在意自己,一时也便怔在那里,由他替自己擦洗伤口,忘了自己就是个大夫。
桑洛见她此时倒甚是安静乖巧,并不再躲开,柔声道:“以后我都陪着你,可好?”
抬眼望着她,见她也怔怔地望着自己,又轻轻道:“我只欺负你,欺负一辈子,你、可愿意吗?”
清漪却并不答言,只见她脸上已然泛出红晕,眼望着自己,柔情似水、眉目如烟。
桑洛知此时已不必多言,便将她轻轻揽过,重又吻上她柔柔的双唇。
清漪也只轻轻推了他一下,未曾推开,便也不再挣扎,软软倒在他怀中。
此番将她揽在怀中,只觉她身上幽香绵绵,纤腰柔软,唇齿之间亦是芳香如醉。
桑洛不觉醉于其中,久久不曾放开。
当他终于放开她来时,只见她面上潮红泛开,星眸犹自朦胧。
“以后还会说不愿见我吗?”
桑洛笑道。
清漪见他旧话重提,更绯红了脸,轻声道:“桑公子……”
桑洛却截住她:“只叫我名便是。”
“这是何叫法?”清漪道。
“称我姓氏,未免生分。”桑洛道。
清漪道:“名是父母长辈所称,我……”
“那便叫长离,亦可。”桑洛道。
“这……”
清漪踌躇道。
“你既不愿叫这个,莫不是要叫我相公吗?”
桑洛笑道。
清漪立时又红了脸,低下头去。
“如何?”桑洛道。
清漪顿了顿,方缓声道:“长、离……”
桑洛闻得此声,心中震动,将她轻轻拥住,只觉她身软气香,不觉又醉入其中,喃声唤她:“清漪……”
稍时桑洛扶正她,笑道:“你如今已与我这般亲近,再不能罔顾于我了!”
清漪闻他这般言语,想起方才情状,脸热心跳,低头轻笑不语。
桑洛复将她揽过拥住,一时欣喜沉醉、情满难已。
半晌忽道:“你可知道姥姥为何不喜读书之人吗?”
清漪自他怀中立直身来,眉尖轻蹙,摇了摇头道:“我亦不知。姥姥只说……”
说到此处,望了桑洛一眼,又顿住。
“只说什么,可告与我吗?”桑洛道。
“姥姥只说、” 清漪顿道,“你非久居此地之人,他日必会离去,弃我于不顾……”
桑洛方知姥姥所忧,原是此事。
轻抚清漪脸庞,轻声道:“那你呢?你也这么想吗?”
清漪默然望了他一回,摇了摇头:“我、我不知道……”
桑洛轻轻握住她手:“你若在此,我便哪儿也不去;你若他往,我必相随,终此一生,我永与你一处!”
清漪仍默然望着他,半晌方缓声道:“你果真做得到吗?”
桑洛亦直望着她,柔声道:“你信我就是。”
清漪又望他一回,缓缓点了点头。
然而眉间忧思未散:“只是姥姥她、只怕……”
桑洛见她点头,心中自是欢喜,又见她忧心此事,便道:“我这便请了人上门去提亲,姥姥她无论说什么,我必会做到!你只管安心就是!”
清漪忽然眉间紧蹙,忧思更重,桑洛见状道:“如何?你、不愿意吗?”
清漪抬眼望他,轻声道:“不是,只是姥姥她恐怕不会答应的……”
桑洛将她拥过,柔声道:“姥姥的事,交予我便是,放心。”
清漪只埋头在他胸前,轻轻应了一声。
桑洛忽然将她扶正,扶住她双肩,双眼直盯着她:“清漪,你今日既答应了我,再不可反悔了,知道吗?”
清漪忽见他如此,不觉怔住。
桑洛又道:“此后还不知会有何事,我是不惧的,你也不可退缩,不管什么缘故,都不可放弃,明白吗?”
清漪直望他片刻,郑重地点了点头:“好,不管什么缘故,我绝不放手!”
桑洛见她如此说,方才绽开笑颜,伸手轻轻抚摸她脸上伤痕,柔声道:“疼吗?”
清漪摇摇头,笑道:“不觉得疼。”
此时方忆起他身上亦全是伤痕,忙拉过他手来:“你怎么样?要紧吗?”
“只是点皮肉之伤罢了。”桑洛笑道。
抬头看看天色,西边日光已然隐去一半,夕阳如血,霞光如绮,对清漪道:“该回去了。”
清漪点点头,两人便往坡上去。
所幸此崖不高,不一时便回至竹筐处。
桑洛仍背了药草,牵了清漪,两人并肩下山回转。
桑洛直将清漪送至院门外,方将竹筐取下交予她,对她道:“回去好生歇着,不要胡思乱想,只想着答应我的事就好了。”
清漪笑着点点头:“知道了。”
桑洛亦笑了,柔声道:“进去吧。”
清漪便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待清漪再掩上门,不见了身影,桑洛方转身回转家门。

次日清晨,桑洛记挂清漪伤势,早早便来至清漪家院门外。见门关着,便伸手轻叩木门。稍时门开,却是清漪。见门外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