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天命城,生离魂
次日清漪又与柳默服食了两次解药,再为其细细把了脉象,毒气已然褪尽。
白日无事,乘了青思,带了柳默将青罗峰游了一回,自身所居流霜林、桫椤爷爷所居古杉林、桀风所居明溪、方伯莲姨所居秋风涧,并青罗峰顶、其他各处都说与他知晓。
雪爷爷自居于雪松之内,桫椤爷爷居于古杉之中,桀风与方伯莲姨一般,居于山洞之中。
“此间诸位皆用人间物事吗?”柳默忽道。
“怎会?几乎不用。”清漪笑道,“雪爷爷因常研究医药,偶去人间,是以有些人间物事。其他人几乎不用。”
“那桀风为何会有?”柳默奇道。
“桀风?他其实才是一个真正的人,虽然和一般人大不相同。”清漪道。
柳默更是奇怪:“他若是个人类,怎能驾驭各种珍奇灵兽?”
“他自小便身怀异能,能解得鸟兽之言,又得了奇虎之血、修有道行在身,专猎各种奇禽异兽。”清漪道,“你别看他看上去年纪甚轻,其实已经两百多岁了。奇虎自小便与他一起,也已这个岁数了。”
柳默初闻此言,心中自是纳罕,不想他竟有这般奇能。
两人游了一回,天已将暮,便仍回至流霜林大石处。
柳默道:“这几日怎不见你回居所?”
清漪立于那大石之上向他笑道:“此处便是。”
柳默奇道:“人人皆有屋檐,你怎地便只在此处?”
“这是绛石苏花修行之法。这大石历有千年久远,曝于日月星光之下,我在此修行阵法剑术,皆赖它千年之力。”清漪道,“我白日在此修行,夜间仍回绛石苏之中。如今既有你在,是以夜间亦在外。”
“亦无须床铺之物吗?”柳默道。
清漪点点头道:“虽我如今亦为人身,修行之初确是挨不过寒凉,如今已然无碍。我在绛石苏中之时,其实与此株同呼同吸,并不似寻常人那般惧寒畏冷。”
“若遇风雨,如何避得?”柳默又道。
“我自有阵法护身。张开仙灵防壁护了这绛石苏枝叶,不使其受损。”清漪道。
“这是何阵法?”柳默奇道。
“此阵张开时,紫色壁垒隔绝内外,风雨自然亦不能入。且能消得对方攻击,还之其身。”清漪道。
柳默听了不由得想起一事,问道:“那日在柳府,那墨绿锦衣之人与你所在的紫色穹庐,是否就是此阵?”
清漪闻他言及此话,不由得一怔,默默点了点头,转过身去轻声道:“如今你已全然知晓,其实我已并非真正的人了。你自有你的人生,也该、回去了……”
柳默闻她又提此言,走上前去自身后轻轻拥住她,哑声道:“若没有你时,何处才是柳默归所?”
清漪摇摇头,缓声道:“我已不在轮回之中,若只一味与你纠缠,只会害了你。那唐家小姐、她才是你命中的人……”
柳默将她身子转过来,望着她道:“难道我没有自己的心,是可以随意推来送去的物件吗?难道就因为贪生恋世就要枉顾自己的心之所向去跟别人去虚与委蛇吗?就算我真与那唐家小姐一门同住,我之心意已经属意一人,她一生虚度,岂不更让她怨悔终生?那柳默难道不是仍然难逃此劫?清漪,难道这就是你想看到的结果吗?”
清漪望着他,泪光泛出:“你这个傻子,那百年雷霆之劫岂是寻常?”
柳默握住她双手:“不过是一劫,有何可惧?”
清漪紧蹙眉心,颤抖着声音:“你不知那雷霆之劫何等威严,无人能抵得过……”
柳默直望着她缓声道:“比那终忆城中苦楚,如何?”
清漪闻得此言,陡然僵直了身子,面露惊惧之色,忙摇头道:“这、何能相比……”
柳默见她神色,便知那终忆城之苦非人能承受,不觉痛心不已,将她揽过,眼中落泪:“清漪,你既弃了轮回,又饱受终忆城之苦,如此真心,我怎能辜负?”
清漪亦流下泪来:“这些都是我妄求逆行,才将你置于如今之地,已然错了,怎可再错……”
“既已错了,那便错下去,只要我们总在一处,便再好没有了。”柳默道。
清漪泪落如雨:“雷霆一劫,灰飞烟灭,再无生机……”
柳默撩起衣袖为她擦拭滚滚不停的泪珠:“难道你忘了吗?当日将三生草交予你时,我就早已说过,只要能与你一起,就算魂消如烟、永无来世,又有何可惧?我只怕有生之日没有你……”
紧紧拥住清漪,泪光泛出:“难道我柳默是何样的人何样的心你还不清楚吗?清漪,不要,不要再推开我……”
清漪泪倾如泉,却回不得一声。
柳默放开她来,泪目望着她:“是不是我太过自私,若我真的过不得雷霆之劫,就是要你再承受一次我们的生离死别……”
清漪亦泪眼望着他:“是,魂消如烟、永无来世,我再也承受不了这样的生离死别……”
“清漪……”
柳默无限心痛,不知该如何以对。
清漪伸出手来轻抚他的脸庞:“我再也不可能让你就这样离我而去,不可能一个人留在没有你的世间,只有跟你一起共受雷霆之威……”
“清漪……”
柳默泪光盈盈,满心不知是怜惜、是欢喜、是心痛、是欣慰、是凄悯、还是何种、是多少无法言说的心境,但他知自己已无需再多言,伸手揽过她来,深深吻上她柔软的双唇。
清漪亦紧紧环住他,给予他最柔长的回应。
此番柳默心中已然毫无芥蒂,两人皆是全心全意,已非天齐山时可比。
柳默抬起头来,向清漪笑道:“我已知你在这青罗峰中,你再也逃不掉了。”
清漪叹道:“我只愿永与你一处,何曾想要逃……”
柳默自怀中取出一物,却是那支浮光浅紫的绛石苏花簪子。
清漪见了此簪,不由得再次泪光满眼:“你还带着它?”
柳默点点头:“从不离身。”
拉过清漪,将这支绛石苏花的簪子与她重新插好。
细看一回,叹道:“早知世上有此灵物,我定亦入魂此间,何须你受这许多辛苦?”
清漪眼望着他,柔声道:“有你今日相伴,我何苦之有?”
柳默轻握清漪双手:“清漪,是我不好,是我忘了你。但是这一次,只要柳默还有一丝魂念,就绝不会忘了你,再也不会忘了你。”
“嗯。”
清漪轻轻点头。
柳默再次将她揽过,两人在漫天霞光之中紧紧相拥。
是夜,两人仍相挨睡下。
柳默待清漪睡熟,仍然起身,悄悄来至雪松下,轻叩树身。
不一时雪爷爷出得雪松,见又是柳默,道:“今日又是何事唤我老头子?”
柳默仍跪拜于地:“清漪她已然受尽苦楚,老人家只当是为她,就告诉我吧。”
“告诉你?找回记忆?”雪爷爷道。
“柳默无论如何,那一世之事,一丝也记不起来。”柳默道。
“忘了就是忘了,还怎么记得起?你真是……”雪爷爷摇摇头道,“世间并无此法,你求我也没用。”
“既有不忘之术,定有找回一说,无论何等艰难,柳默皆无所惧,万请告知。”柳默道。
“你不用多说,没有的东西,难道老头子还能给你变出来不成?”
雪爷爷摆摆手转身进了雪松,又探头出来对柳默道:“以后不要为了这种没影的事儿打扰老头子睡觉!”
柳默不知进入雪松之法,只得在外再次叩击。
然而雪爷爷却不再回应。
柳默欲待再叩,忽然一阵劲风扑过,桀风骑了奇虎落在一旁道:“不必叩了,他确实不能。”
柳默侧头见是桀风,再看奇虎,忆起那日天齐山相救一事,对桀风一揖:“天齐山之事,多谢了。”
桀风哼道:“谢我作甚?我又不是为你。”
“终是柳默受了,自然要谢。”柳默道。
桀风亦不答言,盯着他望了片刻,道:“你要求那找回记忆之法吗?”
柳默听他如此说,立刻动念:难道他知道?
忙揖手道:“正是,你可知道有何法子吗?”
桀风道:“我倒有一法,只是……”
柳默闻听他果然有法子,心中欣喜,追道:“是何法子?”
“你先别高兴。”桀风哼道,“只怕你受不得那苦楚,白费了清漪一片心思!”
“只要能找回那一世的记忆,无论是何苦楚,柳默皆受得!”柳默道。
“但愿如此!”桀风道。
“不知是何法子,还望告知。”柳默又道。
桀风望了望绛石苏方向道:“此话却有些长,此处不便,你跟我来。”
说罢先骑了奇虎向林外奔去,柳默便在后跟上。
出了流霜林桀风方喝停了奇虎,下得虎背,对柳默道:“此间即可。”
柳默便与他对面而立:“现在可以告知了吗?”
桀风点点头,缓声道:“古往今来,所有人的生死命运皆在于天,而上天何能记得如此多而繁复之事?是以在冥间建有一处,名为天命城。城中所记,皆为世间所有花鸟虫兽之前世今生,当然还有世间所有人之命数过往,皆明明白白记于其中。”
柳默闻得有此一处,已是欣喜不已,忙道:“此城如何去得?”
“此城活人却去不得。”桀风道。
柳默不觉怔住。
桀风看着他,冷声道:“如何,你还去吗?”
“柳默并不惧死,只是,”柳默道,“还请告知我如何能再回这青罗峰。”
“如此方有后话。”桀风哼道,“不过,亦不必你真去赴死。这世间有一种生人离魂之术,以此术使魂魄暂离肉身,我有瀚重灵兽,能穿透各种阵法结界,令它送你魂魄入那幽冥之界即可。”
“生人离魂之术?如今何处去寻会得此术之人?”柳默道。
“清漪之事后,方伯苦修两百余年,三十年前已修得此术,正可用之。”桀风道。
“那便可行了。”柳默喜道。
“此事虽可行,但……”
言至此处,桀风忽然沉默不语。
“何事?不妨直言。”柳默道。
“天命城与终忆城虽一在东、一在南,然而天命城的出口设有结界,正紧接着终忆城。这个结界瀚重纵然能穿入,却只在它自己的前世今生中,无法助你。是以,你必要经过那终忆城方能脱出,瀚重才能将你再带回。”桀风道。
柳默点头道:“此节你亦不必忧心,柳默必要脱出那终忆之城。”
桀风直盯着他,缓声道:“你若不能脱出,便要连这一世的记忆亦全然忘却,又因你今世因果,无法便入轮回,只能化为毫无记忆的游魂,无法再回肉身,亦再不能见她了……”
柳默亦直盯着他:“既如此,柳默定然穿出那终忆城,绝不允许有半点差错!”
桀风突然笑道:“你又何必太痴?便是今世,她已与你相许,何必再去受那终忆城之苦,冒此无谓之险?”
柳默叹道:“清漪独自背负的已经太重太多,我若不能记起那一世之事,岂不枉费她一片真情?我已负她太多……”
言罢对桀风一揖:“还请成全。”
桀风略点了点头:“你若能出得那终忆城,此间你气息未绝,仍可回至原身,他日之命数,一如从前,你尽可放心。”
柳默奇道: “前日闻雪爷爷所言,即便脱出那终忆城,亦不过化为游魂野鬼游荡荒野,不可再入轮回,我今虽可再回原身,如何命数还一如从前?”
桀风道:“你以生人离魂,命数未变,脱出那终忆城后仍回至原身,自然还如从前。只是此后你们究竟是何结局,尚未可知……”
柳默微微点点头。
桀风仍望着他,缓声道:“当年清漪一死以赴终忆之城,保得记忆回转青罗峰。方伯虽赖她救了莲姨,绛石苏种子也如愿发芽,但他却一直心有余悸,百年苦心,方研得此术,你可莫要辜负了!”
柳默道:“柳默定当竭力!”
桀风冷声道:“但愿如此!”
拍了拍奇虎欲要离去:“既如此,我明日便去慕州城寻了方伯回转,明日晚间便可去了。”
“多谢。”柳默道。
“不必谢我,”桀风哼道,“我并非为你,只是可怜她。”
柳默默然望他一回,缓声道:“你又何必、总看着她……”
桀风微怒道:“我的事,用不着旁人多嘴!”
自骑了奇虎纵跳而去,忽又停下回身对柳默笑道:“你若不能回来,我自会照顾她。”
言罢一声催促,奇虎纵身跃出。
柳默望着他与奇虎消失在林木之中,方转身回转流霜林。
回至大石旁,清漪仍在熟睡之中,那一株绛石苏映着银白的月光,愈显挺拔身姿。
柳默仍挨着清漪躺下,伸出手来轻轻握住她一手,闭眼欲睡。
然而,思想明日离魂之事不知究竟如何,一时难眠,又睁开眼,翻过身来,默然望着清漪熟睡的脸。
月光下,她发丝微乱,神情安然,雪白肌肤愈加如白玉一般。
柳默轻轻抚摸她柔滑的脸庞,心中暗道:“我此番回转,定将一切找回,你且等着我……”
天边微微泛出一点熹微霞光之时,柳默已然醒来,侧头看身边清漪仍在睡梦之中。
他亦不去惊动她,翻过身来,轻握她手,静静躺在她身侧。
她如雪的脸映着微微朝霞,隐隐泛着些红润。乌发如云,眉目如画,柔软的双唇亦如天边朝霞般微微泛着光彩。若细细寻来,呼吸之间那隐约的幽香如丝如缕,牵人心魄。
柳默忽然觉得呼吸有些不稳起来,慢慢凑近她的脸。
清漪已有些意识,忽觉他气息沉重,忙睁眼看时,他的脸已在近旁,只见他双目直盯着自己,呼吸急促,知他此时情动,不觉脸泛红润,亦不动作,也只直望着他。
柳默忽见她睁开眼来,倒像是个被拿了错处的孩子,脸上一热,坐起身来,只道:“既醒了,就起来吧。”
清漪便也坐起身来,看着他只是微微笑着。
柳默回头看她,牵起她手将她拉起:“今日做些什么?”
“今日无事。只是你、”清漪顿道,“是不是、该回慕州了?”
“此处远离凡尘,正好少了那些纷扰,你我便在此处逍遥罢了。”柳默道。
清漪摇摇头道:“此处深山,凡人难居,如今夏日还好,若到了天寒之时,你怕是难捱……”
柳默顿道:“我若回去,你可与我同去吗?”
清漪只望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柳默亦望着她,温柔笑道:“既如此,何必着急?且在这儿过些时日,待天寒之时,再回不迟。”
清漪微微皱眉道:“算算日子,只怕已是……”
柳默轻轻揽过她,柔声道:“你总记挂别人作甚?一切都会过去的……”
清漪将头轻靠在他胸前,叹道:“终究是我们对不住她……”
柳默仍柔声道:“她自有父母兄弟扶持,会好的,你不必如此。”
清漪叹道:“但愿……”
柳默扶开她来,向她笑道:“我饿了,今日吃什么?”
清漪亦笑道:“这山中左右不过些山果野味,你这些日子还没吃够吗?”
“此间皆是美味,自然不够。”柳默道。
清漪笑道:“那便再去采来便是。”
说罢唤来青思,两人乘了在青罗峰上慢慢飞行。不一时便见一棵树上满结着乌红的杨梅,便落了青思,两人坐于高高的树枝之上自去采来,便在那枝上吃了。
白日无事,两人便在青罗峰中信步游来。若觉疲累时,便在那山石上坐了,说些闲话。
黄昏时分仍回至流霜林,坐于大石之上,看那晚霞将天边流云遍染霞光,两人静静相偎。
晚间,柳默悄悄起身来至流霜林外。
桀风已等候在此,奇虎自在他身旁,不时用头蹭蹭他。
见柳默出来,桀风亦不多言,跃上奇虎背向他道:“跟我来。”
柳默便随他之后,向前疾掠而出。
奔走一时,来自一处。
桀风拨开密叶,现出一个半人高的山洞来。
桀风下得虎背,弯腰进入,柳默便也随之进得洞内。
只见方伯正坐于洞内石上等候。
见他二人来至,只微微点了点头。
柳默上前与他见礼,道些别后之话。
寒暄毕,方伯沉吟道:“这离魂之术,亦是有些凶险的。若你不能在七日内回魂,便再不能生还了……”
柳默道:“出得终忆城之后,柳默立时便回。”
方伯叹道:“当日清漪耗费一月之久,方回至这青罗峰中。”
桀风道:“瀚重与赤雪自会在终忆城外等候,带他按时回转。”
方伯对桀风点点头,又对柳默道:“那终忆城非常人能受,你可想好了吗?若此次不能脱出,你前世今生皆毁。而且你是以生魂入幽冥,若有差错,恐怕再不能轮回……”
“柳默必然回来!”柳默道。
“其实,你与清漪今世相许,已然足够,何必冒此大险?”方伯道。
柳默叹道:“我的开始,比她晚了三百年。你们皆言我是那个人,可我却对他却一无所知,这岂不荒谬?既然柳无言就是桑长离,那我定要将这两人真正变成一人,否则,怎对得起清漪?”
言罢向方伯一揖:“开始吧。”
方伯叹道:“你若不能回转,可知清漪该是何等情状……”
柳默直望着他:“我绝不会再留她一人独在这人间!”
桀风在旁沉声道:“你莫要忘了今日之言!”
柳默对他点了点头:“绝不敢忘!”
桀风向方伯点了点头,方伯便起身,引二人走入洞内深处,让柳默躺于一块平整的大石之上:“我这便布阵施法,你自加小心。”
“有劳。”柳默道。
方伯抽出剑来,划开阵法,白光万丈,将柳默笼罩其中。
柳默只觉一股异常沉重的力量狠狠地压着自己,动弹不得,身体中似有什么正在汨汨流出。
且说清漪熟睡中忽觉怀中金环大震,忙起身看时,柳默已不在身边,不禁大惊失色,不知突然发生了何事,他如今身在何方。
当下自怀中取出金环,金光散出,清漪便纵身跃入。
及至穿出时,却见柳默置身于一片白光之中,方伯在旁布阵施法,清漪惊呼道:“快停下!”
桀风见她融雪紫衫赶至,知是千里音阵示警之故,忙拉住她:“此阵一旦开始,绝不能停!”
清漪狠狠地瞪着他:“是你?是你要他死吗?”
“清漪,你冷静点儿!”桀风大声道。
“怎么冷静?你们到底要做什么!”清漪吼道。
又大声唤柳默:“无言!无言!”
柳默在阵内已知清漪赶来,亦闻得她急痛呼唤之声,然而已然不能回应,只在心中道:“清漪,等着我……”
清漪见柳默毫无回应,便欲去阻止方伯,桀风运起掌力,定定拉住她:“此阵一停,他可就真死了!”
清漪回头死死地盯着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快说!”
“他要去天命城!”桀风道。
“天命城?!”清漪更是大惊,“那他是要过那终忆之城?!”
桀风只微微点了点头。
“怎么这么胡来!!那终忆城岂是这般容易!!”
清漪急痛攻心,对着阵中柳默大喊:“无言,你千万不可去!”
此时柳默只觉身体忽然轻了很多。
白光消失,柳默便坐起身来,回头看时,自己还躺在那石上。
立起身来再看时,自己仍躺在那石上,方知自己已离魂出来。
清漪见他魂魄,忙上前抓他手腕,然而手之所触,却空无一物!
“无言,你切不可去!快回你肉身!”清漪急道。
柳默对她微微笑着,柔声道:“清漪,我定会将长离无言一并带回,你只耐心等着我。”
清漪急痛之间,已然泪下,泣道:“我有无言,已然足够!你万万不可犯险!”
“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柳默仍柔声道。
“你这个傻瓜!你是要再次将我抛在这世上吗?”清漪泣道。
“你忘了吗?我曾答应你、永生永世、再不会忘了你,你信我便是!”柳默道。
“我早就信你!你不要去!”清漪急道。
又回头拉住方伯:“方伯,快将他送回肉身!”
说着已然跪倒在地。
方伯伸手去扶她,她却往后退了一步,叩头于地:“求你快送他回去!他若有事,我再无指望……”
柳默在旁叹道:“清漪,等着我,我一定会回来的……”
抬眼向桀风道:“走吧。”
桀风点点头,唤出瀚重,对柳默道:“你过来。”
柳默便走至他身侧。
清漪见状,忙起身去拉,然而手之所触仍是空无一物。
又忙去拉住桀风:“桀风!不可!”
桀风侧头看看柳默,柳默只对他点点头。
桀风唤出赤雪,对柳默道:“它可代你脚程,助你速去速回。”
又道:“天命城中置有一面大镜,你走入其中,自会回至心中所想之世。”
说至此处,望着柳默道:“出了天命城,就是终忆城了……”
柳默道声:“多谢相告。”
桀风便对瀚重道:“走!”
瀚重口中射出两道幽蓝光芒,将柳默赤雪罩住,不一时便消失无踪。
清漪再看时,柳默与赤雪皆已不见,呆立当场,不知如何。
桀风方侧头对她道:“我并不去。”
清漪狠狠盯着他:“你为何要告诉他?!”
“他欠你的,理应还你。”
桀风只淡然道。
“他若有事,我定不原谅你!”
清漪咬牙道。
“他若不能回来,便不值得你为他如此!”
桀风直盯着她道。
“值不值得,我自知道!”
清漪道。
“你们两人不必再争了。”方伯在后道,“清漪,你不要怪桀风。那柳默,和你是一个性子啊……”
清漪转身看他,默然半晌,方缓声道:“都是我、是我害了他……”
方伯拍拍她肩,叹道:“他自有命数,如今且在这里等着吧。”
清漪走至石床前,轻轻握住柳默一手,此时他身体尚有余温。
方伯在旁道:“此阵虽已撤去,自有些法力护着他肉身,如今不过如睡去一般,并不要紧。”
清漪心中忧虑万重,然而此时亦无他法,只能在此等候。
桀风带了奇虎,出得洞来,自回明溪不提。
且说柳默来至幽冥之界,乘了赤雪,自空中居高临下,找寻那天命城。
低头下看时,只见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有一条窄窄的接引之路,一些飘摇的鬼魂在那路上哀哀走着。
再往前飞行,就见一条黢黑的河流绵延无尽,暗涛汹涌。
河上并无桥可通,几只小船飘荡其间,似乎随时会被倾覆。
只觉一股刺骨的寒气透体而入,虽然在这几十尺高的空中却仍然感到彻骨的冰冷。
柳默不禁打了个寒颤,想这定是当年何秀所言之“冥河”了。想那何秀在此候得金氏多年,实属不易。
冥河岸边,盛开着无数火红的幽冥之花,一直延伸到那条长长的接引之路的尽头。
没有一丝风,红静如沙。
赤雪不一时便飞过那冥河,又过了阎城十殿、地狱城十八司,四方寻找一番,终于来至天命城外。
那城门外自有人看守,见有生人来此,自然前来阻挡。
然而天命城虽是如此重地,但因出口布有结界连至那终忆城中,几乎无人能逃得,是以防守之人法力普通,其实并不难入。
柳默入得城来,只见大殿巍峨,金碧辉煌,东南西北四面墙上金笔勾勒着十殿阎王宝像,分别是一殿秦广王、二殿楚江王、三殿宋帝王、四殿五官王、五殿阎罗王、六殿卞城王、七殿泰山王、八殿都市王、九殿平等王、十殿转轮王。有的神态庄严、有的面恶如魔、有的微笑不语、有的慈眉仁心,虽神态各异,然而法相自有威严。
大殿中心之处置了一面约十尺宽的大镜,柳默走近看时,却并未照见自己人影。
伸手轻轻触碰镜面,只觉一股强大的吸引之力将自己向内拉扯。
回想桀风所言,便将脚跨入。
霎时便如跌入一个无边深空一般,不断下坠,只闻耳边风声如戾,其速之急,已不能呼吸……
次日清漪又与柳默服食了两次解药,再为其细细把了脉象,毒气已然褪尽。白日无事,乘了青思,带了柳默将青罗峰游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