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天命城,生离魂 ※24.守今世绛苏弃轮回,还血丹谜解鹤红花
柳默闻他此言,倒与榆儿之言一般,惊道:“怎地作此说?”
桀风望向一旁的雪爷爷:“这件事情,你须问他。”
雪爷爷正立于一旁,望着那绛石苏发呆。
桀风推了推他:“老头,此间巨细,你最清楚。”
雪爷爷被他推了一下,回过神来:“如今我倒有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桀风忙道。
“那日她与我采了那两株赤雨草回来,或许可用。”雪爷爷道。
“什么赤雨草?”桀风道。
“就是炼清血丹时用的草,六十年一成。”雪爷爷道,“若与其他几味药草配制妥当,或许能延得些时日,趁此时间将那解药炼出,或能救得也未可知……”
“可真吗?”柳默忙道。
“那还磨蹭什么?”桀风道,“你要什么我与你取来便是。”
“不用你取,我自去取来。”
雪爷爷言尚未尽,人已至雪松下,不见了踪影。
去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再出来时,手里端了一碗汤药,来至清漪身边,与她喂下:“这不如丹药易吃得,你且忍耐些吧。”
看清漪皆饮下,等得一盏茶的功夫,再与她重新把脉:“倒有些效力。”
“究竟怎样?”柳默忙道。
雪爷爷沉吟道:“能延得些时日,只是……”
起身对桀风、柳默道:“你们在此看护,我去将那解药炼上。”
“解药能快一点儿吗?”桀风道。
“老头子自当尽力。只是,成与不成,怕要看天意了。”雪爷爷道。
“那千万拜托了。”柳默哑声道。
雪爷爷走至雪松近旁便消失不见,柳默已知他真身。
桀风亦唤出奇虎,骑上虎背,对柳默道:“你看好她。”
柳默见他欲走,忙道:“适才的话,可否明白告知?”
桀风道:“桑长离就是你柳默,柳默就是那桑长离。你若要知根底,去问那老头便是。”
说罢骑了奇虎,几个纵身已不见踪影。
如此一番,时已过午。
柳默自抱着清漪,在那日头底下与她暖着,见她已昏昏睡去,此时气息倒较先前平顺了些,心下略安。
不由得想起桀风所言,心中只道奇怪。
黄昏时分,雪爷爷复又出来,仍端了一碗药,与清漪喂下。
再与她细细把过脉,皱了皱眉。
“怎样?”柳默道。
雪爷爷摇摇头:“只略好了一点儿罢了,终究只是一时情急,暂先处置,这毒……”
柳默听了不由得急道:“那解药呢,何时能成?”
“须十日方可。”雪爷爷道,“你也不必心急,或许明日能再好些,那赤雨草终究是有些奇效的。”
柳默此时亦无法可想,只恨自己不能替了她。
雪爷爷看他脸色甚是不好:“我来替你看会儿,你且去歇一下吧。”
“多谢,不必了,你可专心炼制解药。”柳默道。
“明日辰时再看即可,你放心去歇下便是。”
雪爷爷说着就在一旁坐了下来。
柳默见他在此坐了,不由得又想起桀风的话来,向他问道:“白日桀风所言、究竟是何意?”
雪爷爷望了他一眼,转过头去:“有些事,不知道便罢了,何苦问来?”
柳默听他此言,分明知晓:“若他所言为真,为何我丝毫不知?”
“你自然不知。”雪爷爷道。
柳默将清漪轻轻放下,又解下长衫与她盖好,然后走至雪爷爷身前,跪于地上行了一礼:“万望告知一二。”
“你又何必知道?”雪爷爷只道。
柳默道:“老人家不看柳默,只看清漪,总该让她有个交待……”
雪爷爷直摇头道:“她呀、她就是个傻子……”
望了望清漪,又望了望柳默,叹了一声又道:“好吧,既然这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总不能总让她一个人受着……”
回头向柳默道:“我见到清漪,是在三百年前。”
柳默惊道:“三百年前?”
雪爷爷点点头:“那时候,清漪与你一般,不过是前世今生流转轮回道中的一个寻常人身。”
“寻常人?”柳默奇道,“她不是绛石苏花身吗?”
雪爷爷摇摇头,将个中原委一一道来。
三百年前,这青罗峰方圆五百里,渺无人烟。
又兼此山山势险峻,常年云雾缭绕,多有些仙道传说,常有人远涉山水,前来寻仙。
只是此山崖高谷深,多有望而退却的。那些上得山来的,仙人是遍寻无获,却有不少自身丧于猛兽之口或跌落深谷身亡。
时日一长,各种耸人听闻的传言四起,倒让青罗峰安静了好些时日。
雪爷爷闲来无事,约了桫椤爷爷来,在雪松不远处的大石上着棋喝酒,甚是自在。
不想酒喝到高兴处,落错一子,雪爷爷忙道:“酒喝得上了头,不算不算。”
桫椤爷爷却毫不客气,将那一角黑子尽皆拿了:“雪老头,你可不能耍赖。”
“你这老头,好小气!”雪爷爷道。
“明明是你无理!”桫椤爷爷笑道。
两人正争执间,忽闻得一声:“老神仙。”
回头看时,一个女子正跪于地,向二人叩头。
看她衣衫褴褛、满身伤痕,不知经了多少艰辛方才到此。
雪爷爷便向桫椤爷爷埋怨:“都怪你,争来争去,让人逮着了吧?”
桫椤爷爷指着雪爷爷笑道:“这是寻你的了。”
雪爷爷道:“我可不识得她。”
转头对那女子道:“丫头,到此作甚?”
那女子抬起头来,脸上亦有多处血迹,身上背了一个蓝布包袱。
她跪于地上,一手捧着一个小小的陶土花盆,里面长着一株椭圆叶片的翠色植株,不知是何花草。
她自己满身皆是伤痕,那盆植株倒完好无损。
那女子对二人又叩了一下道:“小女子欲求一不忘之术,恳请老神仙指点。”
桫椤爷爷道:“不忘之术?这倒还是头一次听闻,何为不忘之术?”
女子仍跪于地道:“人若在世,自是不忘,只是若离了这人间,到得那地下,轮回之时,不免忘却今世种种,小女子欲求一术,历经轮回亦不可忘。”
雪爷爷闻听笑道:“到这青罗峰来的,不是求长生就是求富贵,还有求仙求药求官求运的,你这丫头却要求什么不忘之术,有点儿意思。”
那女子道:“清漪一概无所求,只求此术。”
雪爷爷道:“人生在世,不知要受多少苦楚。轮回之时,一并忘却,干干净净重新做人,只有欢喜,哪有不乐之理?”
“正是。”桫椤爷爷亦道。
清漪却又叩头于地:“万望老神仙指点!”
“这里不过是两个老不死的罢了,哪来的神仙?”雪爷爷道。
“二位如此年岁尚能上得此山,又在此喝酒着棋,眉宇间自有仙风,怎能不是神仙?”清漪道。
桫椤爷爷笑道:“这嘴倒挺厉害。”
立起身来,拍拍身上枯叶尘土:“今日也晚了,我该回了。”
“我也乏了。”
雪爷爷说着亦起身欲走。
清漪见状,急忙去扯雪爷爷衣袖:“老神仙……”
却空无一物,什么也没抓到,雪爷爷已不见了踪影。
那边桫椤爷爷自往南已去了几丈远。
清漪又急急起身去追桫椤爷爷,还未跑出几步,那桫椤爷爷亦已不见。
清漪一时愣在当地,转而又面露喜色——如此来去无踪,想来定是神仙无疑。
清漪便藏于林中,远远眺望这大石,候两人再来。
渴时取些溪水来饮,饿时便摘些野果充饥、或咬些树叶草根为食。
将那盆植株置于阳光遍洒的石上,亦为它浇上些水。
又在山间寻了药草,敷于各处伤口上,不几日身上伤痕便见好转。
看她处理得当,倒是对药性极为熟悉。
只是她总是微微颤着双手,几乎不去看自己的伤处。
然而如此候了半月,雪爷爷和桫椤爷爷都再未出现过。
清漪倒也不灰心,仍是每日藏于林中守候。
这日她正于树荫下张望那大石处,忽闻得身后异声,回头看时,三匹野狼正围成半圈,向她踱来。
那狼龇着牙,面露凶相,眼中绿光闪现,分明已是饿极。
此时欲走,只怕已是不及,情急之下随手摸了一根掉落在地的还算粗的树枝权当作棍,握在手中。
那三匹野狼又逼近几步,右边一匹一跃而出,率先扑了上来。
清漪挥出木棍,几乎击中那狼头部,那狼却侧身避开。
左边一狼亦跃起扑将过来,清漪仍是一棒挥出,未及收回,中间并右边两匹狼又同时扑来。
看她倒也会些捕猎之术,只是此时难敌三匹饿狼同时夹击,已是凶险万分。
眼见她便要丧生于此,忽然两道青光飞出,两匹恶狼同时向后摔出,余下一匹又扑至时,又是一道青光将它击退。
三匹野狼再看清漪背后,顿时掉头遁走。
清漪回头看时,雪爷爷就站在她身后。
清漪忙向他道谢:“多谢老神仙搭救之恩。”
雪爷爷道:“此山常有野兽出没,你速速下山,不要白送了性命。”
清漪再次叩于地上道:“恳请老神仙授我不忘之术。”
“忘却前尘,便是抛却万千烦恼,有何不乐?”雪爷爷道。
“清漪有一人,断不愿忘却。”清漪仍跪道。
“原来如此,他如今何在?”雪爷爷道。
清漪惨然道:“他、已经不在了……”
“那岂不更痴?他只怕已然将今生忘却,轮回去了。”雪爷爷道。
清漪抿紧双唇道:“无论他轮回何处,我必将他寻到。”
“人生各有其道,何必强求?”
雪爷爷言罢回身掠出几丈,清漪欲再寻时,又已不见踪影。
清漪已知他就在附近藏身,每日便在四周寻找。
不觉又是月余,毫无踪迹。
这日晚间,忽然雷霆大作,风雨如磬,那雷声竟像是要将人撕裂一般,时不时闻得凄厉之声。
清漪不禁大惊,抱起自己的陶土小花盆,忙奔至雪松之下,借那茂密的枝叶暂避风雨雷霆之势。
不想此处风雨虽减,雷电却仍是威猛,不时在身侧落下,只见几缕青烟飘起,瞬间消失在风雨之中。
清漪无处可避,方欲去紧靠那雪松树干,却不料一道闪电劈头而至,竟是劈向自己!
正不知如何之时,一股力道陡然将自己拽出几步,只见原站立之处一道青烟升起,瞬间便已消散。
“竟拿别人来挡自己的劫,真是该死!”
一人哼道。
清漪看时,正是上次自野狼口中救下自己的那位老神仙,忙向他谢道:“多谢老神仙。”
“你怎地还不下山?”雪爷爷道,“此处非你久留之地。”
清漪再次跪下叩头:“清漪只求不忘之术,其他断无贪念,万望指点。”
“世间并无此术。”雪爷爷道,”轮回流转,前尘如烟,这是天意,怎可逆转?你速速下山去吧。”
“老神仙既知天意,定知上天亦有怜悯之心,”清漪再次叩头至地,“清漪从隐州千里迢迢、好容易才找到这里,若能告知,必不忘大恩……”
她只顾自己说,再抬头看时,雪爷爷又早已没了踪影。
晨光初现时,风消雨歇,一切平静如初。
清漪兀自坐于那雪松之下等候。
忽见林中窜出一只雪白狐狸,约有半人高,甚是少见。
它身上已多处受伤,肩部一处还流着血。
它背上驮着另一只狐狸,亦是雪白毛色,只是昏睡着,浑身皆是鲜红血迹,口中亦流出血来。
它将那只昏睡的白狐驮至雪松下,停在清漪不远处。
清漪见了这些鲜血,身子已然僵硬难动,颤着双手握紧手中木棍,然而整个身体几乎都已经不听使唤,其实也只是略略握住罢了。
却见那雪白狐狸蹲下身来,将另一只狐狸轻放于草地之上,对着雪松呜呜地直叫唤。
不一时一个老人现出身来,正是两次相救清漪之人。
原来他却隐身在这雪松之内。
雪爷爷走近那只躺倒在地的白狐,自袖中取出一粒黑色药丸与它喂下。
回身又与方才向雪松呼唤的这只白狐亦喂下一粒。
这只白狐吃下,片刻化为人形,变作约三十多岁的一个男子,与他雪白毛色一般亦是白衫。
那男子跪于地上道:“雪爷爷,请你务必救她。”
雪爷爷摇摇头:“她如今伤势太重,这药丸只能让她少受些苦楚罢了……”
那男子哭倒在地:“连你也不能救,那她岂非再无生理?”
雪爷爷道:“她伤得这么重,我确实无能为力……”
男子哭道:“我与她苦修九百年,从无恶念,为何要遭此厄运?”
仰起头来,向着那碧蓝天空大吼道:“老天,世间多少作恶之徒你不去惩戒,为何与我夫妻如此横祸!”
这边雪爷爷却已走入雪松,不见踪影。
清漪见那人如此伤心,思及自身,倒忘了那些血迹,忽也泪如泉涌,泣不成声。
那男子闻得哭声,奇道:“我妻子无命,我自伤心,你却哭什么?”
“你妻子难救,而我亦与你同病相怜,是以伤心。”清漪哭道。
男子忽然止了哭声,定定地望着她道:“你是人?”
清漪点点头。
“你是何时生辰?”男子又道。
“丁巳辛未乙庚。”清漪道。
“是何时辰?”男子又道。
“壬子时。”清漪道。
男子一时怔住,忽然跪于地上对清漪道:“还请姑娘救我妻子。”
清漪道:“我虽通些药理,只是,并不会给狐狸治病……”
“无须医术。”男子道,“她身上血液已尽流失,如今姑娘你生辰与她相同,又皆为女体,若姑娘愿借你的鲜血予我,我自有法子救得她……”
“如此,你取便是。”清漪道。
男子眼直望着她:“多谢。”
言罢立起身来,向着清漪一步一步走近。
清漪见他眉间紧皱,似还有话要说。
却忽然又回过身去,紧紧捏了捏拳头,抱起地上白狐,跃步离开。
清漪不明所以,眼看着他消失在树林之中。
忽闻一人道:“傻瓜,自己的血也是胡乱给别人的吗?”
雪爷爷不知何时又现出身来,立于清漪身后。
“看他如此伤心,若能救得,岂非亦是好事?”清漪道。
“若救得她,你必无命。”雪爷爷道。
清漪惊道:“怎会如此?”
雪爷爷道:“他须将你全身血液尽皆移至她身,方可救得。”
清漪一时怔住,稍时叹道:“他终究还是没有……”
雪爷爷忽道:“若要你舍身救她,你可愿意吗?”
清漪叹道:“若他能了得我心愿,有何不愿?可惜只怕他亦不知……”
雪爷爷沉吟道:“你真是不惜性命,要寻那不忘之术吗?”
清漪闻得此言,忙回头望他:“老神仙愿意指点于我了吗?”
雪爷爷叹息一声:“或许,这亦是天意吧……”
略蹙了眉头,向清漪缓缓道:“你可曾听过一种花,名唤绛石苏?”
清漪摇摇头:“绛石苏?是一种花吗?”
雪爷爷点点头道:“那绛石苏花长于深山,享天地日月之灵气,能与天同寿。”
“还有此等奇花?”清漪奇道。
“这还非最奇异之处。”雪爷爷道,“绛石苏能收魂纳魄,修上五百年,便可化为人形,再勤加修炼、时日至时便可飞身成仙。只是……”
“只是什么?”
清漪追问道。
雪爷爷道:“这绛石苏既能收魂纳魄,且无需历经轮回,自然亦无需忘却前世……”
清漪闻言,正中心怀,眼中顿时放出异样的光彩来。
雪爷爷继续说道:“然而,它既无需轮回,自然便不在轮回之中,若遭身死,立时便魂飞魄散,再无生机……”
清漪此时,却只闻得前言“无需历经轮回,自然亦无需忘却前世”这一节,忙道:“这绛石苏何处去寻?”
“这绛石苏之种如顽石般坚硬,非有缘人不能种得。”雪爷爷道,“若是有缘人种之,自石中发芽,便可入魂。若非有缘之人,种之如种石,自然不能发芽,亦不能入魂。”
清漪当即跪拜于地:“求您告知何处可寻此种。”
雪爷爷沉吟道:“绛石苏花五百年方能结得一颗种子,极是稀少。你要得此花之种,恐怕须以性命交换。”
“如今既只有此法,我便拼却性命一试!”清漪道。
雪爷爷叹道:“你可想清楚了……”
清漪叩头于地:“我意已决,还请告知何处可寻。”
“亦无需远寻,方才那白狐便有一颗。”雪爷爷道,“你若舍身救他妻子,他自会予你。”
“他竟然有吗?”清漪惊喜道,“那他今在何处?”
雪爷爷望着她道:“纵然你身死,那绛石苏却未必会发芽,你、可想好了?”
“是!”清漪道。
雪爷爷忽然沉默,侧过头去,望着远处绵绵青草,缓声道:“纵然、那绛石苏发芽,你却须在那终忆城中受尽淬炼,若能过得那极端苦痛时,方能入魂至绛石苏内……”
“何为终忆之城?”清漪道。
“凡人逝去,皆带着今世记忆。轮回之时,必要经那终忆城穿出,忘却今世所有之事,方可再开新生。”雪爷爷道。
清漪点了点头:“终忆之城,便是忘却今生的地方了。”
雪爷爷叹了一声,道:“其实,若要入魂这绛石苏花中,亦必得先舍了性命,离魂出体方可。”
清漪轻声道:“我已知晓。”
“身死之后,魂魄自会脱出。然而并不能随意返回人间,须至幽冥之界接受冥司审判。”雪爷爷接着说道,“若此生犯下恶孽,则不能立时转生,自然亦不能去那终忆城。或至阴司受该获之极刑,或至冥界何处伏刑消业,亦或化为游魂飘荡荒野、等候百年雷霆劫日,各有其去处。若此生并无差错,自可再入轮回,便要被投进那终忆之城忘却前尘,方可前去投胎转世。”
“原来还有此一说。”清漪道。
雪爷爷忽然望着她不言语。
“怎么了?”清漪道。
雪爷爷道:“你可知何为忘却吗?”
“何为忘却?不是忘记今世之事吗?”
清漪只觉这问题问得好生无端。
雪爷爷道:“若亦有人如你一般,执念于今生,不愿忘却所有,岂不是要乱了轮回、扰了世间?”
清漪不知如何作答,只愣在那里。
雪爷爷缓缓道:“那终忆城中,尽是前世苦痛之事,任你如何想要忘记的悲苦沉痛之事,皆不能逃得。且比之生前所感更甚几百甚至上千倍,其苦痛之处,无法言说。又兼有恶鬼蚕食其骨肉,寸寸血肉,皆感其咬噬咀嚼之至痛。若受苦不过,只需道个‘忘’字,便可忘却前尘,免受恶鬼蚕食,自去轮回。若不道那‘忘’字,至骨肉皆被吃尽时,魂魄脱出,亦不过是个游魂野鬼,游荡荒野,不可再入轮回。幽魂无有生体依托,只能日日消耗魂力,待魂力消尽,就永远泯灭于天地人间了。”
这般言说,真是闻所未闻,清漪一时惊呆于当场。
雪爷爷叹息道:“若非如此,不知有多少贪恋今生之人去扰乱世间了……”
清漪尚在震惊之中,未曾答得一言。
“其实,若能脱出那终忆之城,入魂至绛石苏花株之中,修道成仙,未尝不是件好事。”雪爷爷道,“只是,这绛石苏花五百年方得一颗种子,可遇而不可求。况就算有些机缘得了,那终忆城,又有几人能过得……”
看清漪仍愣在当地、不言不语,只当她已知惧怕终忆城之苦痛,拂袖转身道:“你便下山去吧。好好过完今生就是……”
清漪看他转身欲走,立时清醒过来,连忙伸手拉住他:“脱出终忆城的幽魂只要入魂至绛石苏花株,就不会魂力耗尽而灭,就能保得今世记忆对吗?”
雪爷爷点头道:“不错。”
清漪亦向他点头:“好!那我们这就去!去找那只白狐,跟他换那颗绛石苏种子!”
雪爷爷回身直盯着她:“那终忆城,千万年来,只得数人脱出……”
清漪亦直望着他:“若那绛石苏发芽,我必回来!”
雪爷爷道:“你、可真想好了吗?”
清漪道:“既然此种可了我之心愿,清漪别无所求!”
雪爷爷望着她直摇头:“你竟如此痴傻……”
叹了一声道:“好吧,你既决意如此,那就跟我来吧。”
说着便往方才白狐男子去处踏出。
清漪抱着那盆小植株,背着蓝布包袱,紧跟其后。
穿过一片树林,又淌过一条清浅溪流,又走得一段,来至一棵大枫树底下。
时值初秋,那枫叶犹自青翠碧绿,随风摇曳。
雪爷爷走至一处,拨开密叶,露出一个半人高的洞口来,弯腰进去,清漪便也跟进。
进得洞来,见那洞中虽不似人间放置些桌椅橱柜,然而看似随意散落的大小石头却皆得其妙。
一块大石上放着一枚铜镜,并几样女人用的胭脂水粉、首饰之类。
再往里走,便见洞底处一块大石极为平整,那受伤的白狐蜷缩其上,白衫男子则侧卧着将它环在怀中。
想是怕它寒冷,以此法与它取暖。
知二人进来,并不抬头。
雪爷爷站定,回头望向清漪。
清漪因惧那白狐身上血迹,只立于远处对那男子道:“你若要救她,可取我之血。”
那白衫男子抬头看看她,复又将头枕下,并不言语。
清漪又道:“我知你必取我全身血液,如今我自愿与你,你无须多虑。”
白衫男子坐起身来,直盯着她:“你说什么?”
清漪道:“若我之血能救得她,你只管取去便是。不过……”
“不过什么?”白衫男子道。
“你却须将绛石苏的种子交予我种下。”清漪道。
“就为那颗种子?”白衫男子奇道。
清漪点头道:“是!你是否答应?”
白衫男子道:“于我而言,只要能救得她,这世上之物有何不可舍?”
清漪初时只怕他惜宝心切,不想他如此爽快,不禁大喜:“如此,便交予我吧。”
白衫男子沉吟道:“虽说你是自愿,只是,你可知道,若救得她时,你可就没命了……”
“我只求这绛石苏种子,性命你拿去便是。”清漪道。
白衫男子仍踌躇道:“你是为何定要这绛石苏种子?”
清漪一时低眉不语,稍时深吸了一口气,惨然道:“你之妻危在旦夕,你便如此伤心,而我、已然失去了他……”
说到这里,有些哽咽,叹道:“如今我只求永远记住他,绝不忘记他。若这绛石苏能助我,或许我还能再见到他……”
白衫男子点头道:“原来如此……”
“你给了我绛石苏种子,待我将它种下,你便取了我的血,救你妻子吧。”清漪道。
白衫男子思忖一回,缓缓开口道:“你若真要这种子,我便与你,你的性命我却不能……”
清漪不想他竟有此一说,心中自是感激,对他施了一礼道:“多谢!”
立起身来,望着白衫男子道:“你既与了我这绛石苏种子,我左右是要去那终忆之城,这性命白舍了亦是无用。”
白衫男子惊道:“你既连此节亦知晓,为何还要如此?那终忆之城绝非善地,只怕你白白丢了性命,却难成其事!”
“纵然我保得此性命,他却已不在,我生有何意?”清漪道,“若非忧心轮回路上将他忘却,我怎会独自偷生?如今我既得了此法,必要一试!”
白衫男子又道:“你可知这绛石苏,并非人人皆种得的?”
“如今既唯有此法,总要拼却一试!况能成全一对有情之人,正是我之所愿!”清漪道。
白衫男子叹道:“既你意坚决,那便、多谢了。”
言罢自怀中取出一颗深深绛色、椭圆细润的石头,如拇指般大小,递与清漪:“这便是那绛石苏种子,你自去选地种下吧。”
清漪接过,紧握于手中,眼中泛出明亮的光彩:“多谢。”
又道:“我如何种它?”
“绛石苏生性坚韧,其实易活,只是喜阳光,你寻一处光照充足之地种下即可。”白衫男子道,“只是一点,它只长于深山无人之处,享日月之洁净光华,不可离了山脉。”
“我这便去寻,速速即回。”
清漪便出得洞来,雪爷爷亦跟出。
清漪回头看看密叶遮掩的洞口,对雪爷爷道:“看那白狐甚是危急,如今且不必远寻。”
雪爷爷点点头。
走了一段,雪爷爷跃至高处阳光之下:“此处即可。”
只是那地甚高,清漪却去不得,雪爷爷仍跃下身来,将她拦腰带起,同跃而上。
清漪道声多谢,拣一处松软之处,刨开一个杯盏大小的地方,将那绛石苏种子小心地放入,再轻轻覆上泥土。
雪爷爷已取了溪水来。
清漪接过将种子处浇透,自己看了一回,向雪爷爷道:“如此,可好了吗?”
“好了。”雪爷爷道。
清漪立起身来,忽想起一事:“只是……”
“有什么尽管说就是。”雪爷爷道。
清漪忧心道:“若它果然发芽,这青罗峰中多有游魂,我如何与他们争得?”
雪爷爷道:“绛石苏花不比其它花类,既为你亲手所种,他人怎可觊觎?除非你种下之时,已将他人姓名样貌许下。更何况……”
“何况什么?”清漪道。
雪爷爷拈了拈银白的胡须道:“这绛石苏花最是洁净,若不过那终忆之城,必尚为罪孽之身,怎可入魂其中?”
“什么?”清漪闻得此节,倒吃了一惊,“不知我此生,可有何罪孽吗?”
“你自己不知吗?”雪爷爷道。
清漪摇摇头。
雪爷爷道:“老头子亦无从知晓。”
见她只是蹙眉沉思,又道:“你如今还去吗?”
清漪道:“自然要去,总要去了方知。”
雪爷爷道:“这绛石苏种子虽然种下了,但它究竟会不会发芽还是未知,你何不等它发芽再去?”
清漪望了望白狐灵洞,摇头道:“我能等得,可是她生死只在一线,如何等得?”
“虽然如此,可是如果这绛石苏不能发芽,你岂不白白丢了性命?”雪爷爷道。
清漪蹲下身来轻轻抚摸着埋着绛石苏种子的新翻的泥土:“我便与这天道赌上一赌!”
雪爷爷叹了一声:“若它真能发芽,老头子自会好好照看。”
清漪起身向雪爷爷感激行礼:“多谢。”
雪爷爷将她扶住:“罢了。”
清漪道:“清漪还有一事,要麻烦你老人家。”
“何事?说吧。”雪爷爷道。
清漪弯腰捧起那个陶土小花盆望了一回,对雪爷爷道:“这株花名叫鹤红花,它如今已然长成。若那绛石苏不能发芽,我不知是否还能回转,能否替我照看?”
雪爷爷道:“一盆花儿而已,你时时抱在手中,不嫌累?”
口中虽这么说,心中自知此花只怕别有深意,便道:“交予我便是。”
清漪将那盆鹤红花捧在手里又默默看了一回,方双手交予他。
又将背上蓝布包袱取下,一并交予他。
雪爷爷便一一接过。
清漪便拜倒于地:“雪爷爷大恩,清漪定当图报。”
雪爷爷叹道:“哎,何来的恩?你、自求多福吧……”
清漪起身来:“走吧。”
雪爷爷仍将她带下,两人重又回至洞中。
白衫男子见她果然回来,便不再多言。
列出天地乾坤阵,将那受伤的白狐置于阵中,让清漪亦立于其中,驱动法力,白光万丈。
白衫男子在外对清漪道:“如果你真能脱出那终忆之城,可仍回至这青罗峰,若绛石苏果然发芽,我自会助你入魂……”
清漪在阵内只道声:“多谢。”
白衫男子转动阵法、挥起剑来,将清漪手腕划破一道,只见鲜红的血液汨汨流淌而出,自那白狐胸前伤口处流入她体内。
清漪只觉浑身越来越冷,终于渐渐失去了意识……
雪爷爷说至此处,叹道:“人皆求生,她却一心求死……”
柳默道:“她不愿忘却之人,便是……”
雪爷爷点点头:“正是桑洛桑长离,桑长离轮回今生就是你柳默柳无言……”
柳默此时心中虽然已经揣测了无数遍,但这一句简单的言语却仍如万钧雷霆一般直劈入心底,深切肺腑的入髓震痛让他难以呼吸。
那些遥远的、已经完全忘记了情景突然再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吉州道上她望着自己珠泪涟涟:“长离……”
慕州城满月清辉之下,她的脸雪白如练,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
“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真的、不记得了吗?”
“这个,也不记得吗?”
“我自顾天涯万里遍寻于你,你却已全然忘却了吗?”
……
柳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果然在那终忆城中,受尽前世恶孽、恶鬼食骨之苦、重回青罗峰了吗?”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不知她在那终忆城中,究竟受尽何等极苦,历经了怎样的淬炼。
“七日后,那绛石苏种子,果然不负她所愿,长出了一片小小的嫩芽。”雪爷爷道,“然而,她却还未回转……”
“她在何处?”柳默道。
“她在那终忆城中受尽苦楚,魂虽脱出,却无力远行,是以耽搁了时日。”雪爷爷道。
柳默站起身来,走至清漪身边,将她紧紧抱入怀中,双泪难以抑制,终于夺眶而出,哽咽道:“还说什么今生来世永远也不会忘记你,原来就是我、是我忘了你,你、你确实、太傻了……”
雪爷爷一时住了声,默然不语。
满天夜星如点点泪珠,撒在那夜空之上。
稍时雪爷爷再次开口:“一个月之后,她方才回至青罗峰。白狐方修和我同与她助力,使她入魂至绛石苏幼芽之中。那之后,绛石苏足有三月,未曾生长半点。我与方修每日与她渡入真气,助她恢复,终于在三个月之后长出了第二片新芽。一百年后,她脱得人身……”
柳默奇道:“方才老人家所言,这绛石苏需修炼五百年,方能成得人形。且她既已舍命,时日久远,原身应已腐坏才是,这却又是为何?”
“不错,”雪爷爷点头道,“绛石苏需修炼五百年以上,方能化身成人,不过那是无有原身之魂,修得一个新的肉身。只是那受了她血液得了性命的方修之妻夏莲,善修寒冰之术,为报她恩情,以千年寒冰为她保存原身,是以她方能以百年修为,离了那绛石苏,回至肉身之内。”
柳默低头望着怀中清漪,她只昏昏睡着。
雪爷爷道:“她既回了肉身,便随我修行剑术阵法。她原本医药上亦是明白,自然也便将我所知尽授予她,将绛石苏也移至这里了。不久她就下山找寻你,这绛石苏就常常开不了花了。”
柳默眼中含泪:“这么说,她竟已找寻两百年了吗?”
雪爷爷叹道:“总算不负她如此苦心,终于将你寻到。只是……”
“只是什么?”柳默道。
雪爷爷道:“这绛石苏虽然如她所愿让她保得记忆,但却有一个死结。”
“死结?什么死结?”柳默道。
“绛石苏花已脱出轮回。”雪爷爷道,“她既已不在轮回之中,与你已然无缘无份。若只一味与你纠缠,恐怕只会害了你……”
柳默闻言恍然道:“所以她才定要我娶那唐家小姐?”
雪爷爷道:“有这样的事?”
思忖一回,点点头又道:“若她执意让你娶她,此人必是那个人无疑。”
“是谁?”柳默道。
“三百年前,你弃了她自去轮回,之后又历经三世。”雪爷爷道,“一世为岩上青松、得两百年长寿。一世却在人间转世为猫身,尝尽流离冻饿之苦。其间,得一妇人救得一命,又将你带回家中细心喂养。后那妇人因不堪丈夫虐待,投河而死,你亦随之死去。今生你终于再次投生为人,看来,与那妇人已然结下亲缘,所以清漪才定要你与她结亲吧。”
“原来竟是这样!”柳默道,“只是、她怎地得知我前世之事?”
雪爷爷自怀中取出一粒玄色丹丸:“老头子此丹名为显魂丹,能照见前世之事,那日解勤羽之毒时,她已看过。”
柳默忽忆起那日山间偶遇唐氏女时,清漪那般大惊失色、神魂俱失之貌,那时只当是她介意幼亲之事,不想中间还有此番曲折。
“柳默已经全然不记得从前种种,不知这显魂丹可否借柳默一观?”柳默道。
“此丹虽能照见前世,然所照之人却不得见,只我等旁人可见罢了。便是清漪,她已不在轮回之中,其实亦是照而不得。”雪爷爷道。
柳默只好作罢,又道:“既有显魂丹之力,她为何还如此苦苦寻找?”
“此丹只能照见眼前之人罢了。天涯万里,还须她自去寻来。”雪爷爷道。
柳默默默点了点头,又沉吟道:“纵然那唐家女于我有恩,只是,那毕竟是前世之事,虽我自小与她定下亲事,如今我只与清漪一处便好,为何非要我娶她?”
雪爷爷道:“这世间恩怨,早有天定。你既自幼与她定下,想是天意如此,要你报她前世相救之恩,如若有差,只怕……”
柳默见他踌躇,追问道:“只怕什么?”
雪爷爷叹道:“你若今生负了她,死后便不能转生,要在荒野之间游荡百年。百年之后,须受雷霆之劫,若捱得过时,可再去轮回,若逃不过时……”
“逃不过时,便当如何?”柳默道。
雪爷爷望着他,缓缓道:“雷霆之下,灰飞烟灭,永无生还之日……”
“什么?”
柳默惊愕当场!
好一会儿柳默才轻轻点头:“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所以清漪才一味只要我与那唐家女结亲。”
紧紧拥住怀中清漪,将下颚轻轻抵住她乌发,哽咽道:“你历尽那终忆城中淬炼之极苦,又弃了轮回之道,如今却要放弃了吗?难道,我柳默是那等贪生之徒?你终究还是不信我啊……”
此时,晨光已然大亮。
温暖的阳光静静地洒在这一山青翠之上,照着那半人高的绛石苏,绛紫的花梗透出些许光彩,只是甚为黯淡。满株叶片在明亮的阳光之下亦显得无精打采。
雪爷爷蹲至清漪身侧,重与她细细把了脉,微微皱了皱眉。
柳默急道:“如何?”
雪爷爷摇头道:“无有进展。”
柳默不由得抱紧昏睡不醒的清漪。
雪爷爷立起身来:“我再去取些药来与她喝下,也该去看看解药如今究竟怎样了。”
柳默心中自是焦急,然而亦是束手无策。
雪爷爷自去雪松内取药。
忽然一阵风过,一只大虎跃至近旁,桀风跃下虎背,蹲下察看清漪脸色,并不见有何好转,对柳默道:“雪老头呢?”
“去取药了。”柳默道。
桀风便往雪松处走去,还未至雪松处,雪爷爷已端了药出来。
桀风忙迎上道:“如何?”
“毒性蔓延极快,又被掌力催入,甚是棘手。”雪爷爷道。
桀风自怀中取出一株碧绿的药草来,对雪爷爷道:“看这个,可有用吗?”
“这是何物?”
雪爷爷拿起桀风手中药草看了一回,摇摇头道:“这草虽有些奇效,只是如今却帮不上忙。”
“这、难道就没有一点儿办法了吗?”桀风急道。
雪爷爷亦不答言,将汤药仍与清漪喂下。
桀风又在旁道:“这药既无甚效用,得赶快想想别的法子,你是要看着她死吗?”
雪爷爷坐到大石之上,沉默良久,忽“腾”地起身道:“有一个办法!”
“有何办法?”
柳默、桀风都忙道。
雪爷爷望了望清漪,捋了捋自己的雪白胡子:“只怕她不愿……”
桀风急道:“生死关头,还有什么愿不愿?”
雪爷爷望向柳默,叹道:“若救得她,只怕她要怪怨于我……”
“究竟是何法子?若能救得她,无论如何也要试上一试!”柳默道。
雪爷爷向柳默道:“先前与你把脉,其实你的血脉与清漪相通。如今清血丹在你体内已然溶于血液之中,若以你之血渡入她身,换出她身中毒血,那清血丹之余力尚可为她清除肺腑之毒,或能救得。”
柳默听得此法,亦觉可行:“既如此,那便换来!”
“她中毒太深,此法须将她全身血液几乎换尽,”雪爷爷道,“你可少受些毒血,但亦须以她之毒血延得性命,虽能救得她,只是你……”
“柳默之身何足惜,你只须告予我如何换得便是。”柳默道。
雪爷爷叹道:“她一心只要你好,若她醒来,我却如何与她说……”
柳默道:“我自会与她说明……”
“算你还有点人性!”桀风在旁道。
又对雪爷爷道:“既如此,你便快说,如何换得?”
雪爷爷望着柳默,摇头道:“你们这劫数,不知何时能完呢。”
便将那换血之要说与柳默。
说罢扶起清漪,让她坐于中间,清漪尚自昏睡。
雪爷爷自后撑住使她不得倒下,随即缓缓将法力注入。
桀风自袖中取出匕首,递与柳默,柳默划破双掌手心,又将清漪双掌手心亦各划出一道血迹,双掌相抵,左进右出,将自己体内之血自左掌渡入清漪右臂,雪爷爷自在后牵引血脉流走,清漪之血自柳默右掌换入柳默体内。
柳默既受了毒血,面色逐渐发黑,有些坐立不住,桀风自后扶住他。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雪爷爷在后道:“可住了。”
柳默便收了手。
雪爷爷道:“如今这些已然足够,你体内且存些清血丹之血,或可后为。”
又对桀风道:“先带他一旁歇下,我自与清漪驱助药力。”
桀风点点头,便将柳默扶至大石之上,与他封住各处大穴。
柳默自行运起内力抵御,只是这毒性果然猛烈,血脉亦不通,其效甚微,所幸还有些清血丹之力,尚能坐得。
雪爷爷与清漪助力约三个时辰,收了法力,仍扶她躺好。
此时已又是夜幕笼罩,满天繁星。
雪爷爷过来看柳默。
柳默见他过来,忙道:“清漪如何?”
“应已无碍,过些时候当能醒转。”雪爷爷道。
“那便好了。”
柳默方松了一口气。
雪爷爷细细与柳默把了脉,自去雪松内取了药来与他喝下:“如今或许能多撑些时日,能熬到那解药得成之时便好了。”
“多谢。”柳默道。
桀风将柳默衣衫仍与他穿好,自明溪另取了两条薄被,一条与清漪盖了,一条与柳默。
“多谢。”柳默道。
次日清晨,清漪方醒转。
自觉浑身畅快了许多,撩开手臂并无黑气,已恢复如常,心中自是欢喜。
忙环看四周,见柳默躺在另一侧稍远一些的草地上,身上亦盖了一床薄被。
此间并无人使用此物,自己亦是不用的,定是桀风的了。
又见桀风坐于大石之上,朝着柳默方向,奇虎亦卧于其侧。
雪爷爷却不见踪影,只怕是在雪松之内了。
清漪起身来,叫道:“桀风。”
桀风闻声回头,见她醒来起身向她道:“醒了吗?觉得如何?”
“已然无碍。”清漪点头笑道,“雪爷爷他如何解了此毒?解药已成了吗?”
桀风却不言语,稍时只道:“你无事便好。”
清漪便往柳默处走去。
桀风上前拉住她,顿道:“你若见了他,别太伤心……”
清漪不明其意,但已觉不妥,睁大了眼望着桀风:“这是何意?”
桀风道:“解药其实、尚未炼成……”
清漪奇道:“那为何我……”
突然大声道:“莫不是……”
“你亦知此术吗?”桀风低声道。
清漪摊开自己手心,果然两道新鲜的血痕触目惊心!
“怎么可以这样……”
清漪立刻向柳默处奔去。
未至之时,已见他脸色发黑,及至近前,抓起他手腕看来,已是黑气渗透。翻过双手看他手心,就见两道新鲜刀痕,也已是透黑。再把了脉象,颓然跌坐于地,眼中落泪:“都怪我……”
“他是自己愿意的,如何能怪得你?”
桀风在旁道。
清漪直起身来,将柳默抱于怀中,珠泪扑簌:“都怪我,我不该逆天行事,求那不忘之术,这都是我的报应,你何必为我承受……”
柳默昏昏中只觉一个温暖的身体紧贴着自己,又隐约闻得一个熟悉的声音,睁开眼来,知是清漪正抱着自己,缓缓道:“你、没事了吗?”
清漪哭道:“我早已无命,你还有自己的人生,为什么这么傻……”
柳默笑道:“你无须伤心,我若化作游魂,自然还陪在你身边……”
清漪惊道:“你、这是……”
柳默缓缓抬起手来,将她脸上泪珠轻轻拭去:“雪爷爷他、已经全都告诉我了。”
清漪望望桀风,桀风只对她点了点头。
清漪眼中泪珠滚落,哭道:“你既已知晓,难道不明白我已无他路,你何苦……”
“若我真不能渡得那雷霆之劫,不过是我命该如此,你不必为我伤心,”柳默望着她,微微笑了笑,眼中却也泛出泪来,“你已经为我做得太多、太多了……”
“你别胡说了!”清漪止住他道,“雪爷爷不是已经知道解药炼制之法了吗?我定会救你,让你好好了却你的人生!”
柳默摇摇头道:“清漪,你还不明白吗?纵然我真能留得此命,也已注定要负了她了……”
清漪眼中又滚下泪来,泣道:“终究是我、是我害了你……”
柳默微微笑道:“柳默何德何能,能有你如此相待,已然知足……”
忽闻桀风在旁道:“雪老头,解药究竟如何?”
清漪抬头看时,雪爷爷已在近旁,亦忙道:“雪爷爷,解药怎样?”
雪爷爷见清漪已然无恙,知那法子确实救了她,听得问解药之事,却摇摇头:“还须时日。”
过来又看柳默脸色,黑色愈重了一些,又与柳默重新把脉:“那清血丹果然还有些效力,如今尚好。”
又将手中汤药仍与他服下:“再辅以此药,应能多延得些时日。”
“能延得几日?”清漪缓声道。
“尽力罢了。”雪爷爷顿道。
“我与你同去,看那解药究竟如何。”清漪道。
“不必了,你在此看着他,我自会尽力。”雪爷爷道。
“我虽不熟悉毒性,也略通药理,或许能助你一二。”清漪道。
“既如此,便与我同去吧。”雪爷爷道。
清漪便将柳默交予桀风,对柳默道:“我去去便回。”
便随雪爷爷同入雪松之中。
那雪松之中却另有天地,几间小室隔开来。
一处放了药材药草,一处放了各种瓶子、罐子,且皆详细贴了药名并使用之道。
一处药书满架,案上散放了些纸张。
另一处便是炼药之室,此时烈火旺旺地烧着,锅中黑雾腾起,几间屋子皆满是药味。
雪爷爷自案上取了一张纸来,递与清漪:“你看看,这上面有那毒药的各色药材并剂量。”
又给她另一张:“这是解药的配方。”
清漪一味一味细看一回,再将那解药的方子亦细细看来:“这就是全部吗?”
“应都在了。”雪爷爷道。
清漪只觉那毒药配方中有几种药材皆未曾听闻过,便道:“这黄铢、钱子、化曲,怎地见也未曾见过?”
“你每日里只记挂着寻他,哪有好好坐下来研读药书?自然不知。”雪爷爷道。
清漪便不答言,又将两边对照着仔细看来:“若除去那三味,其他我看来并无不妥。”
“你只管安心便是,配方应是无甚差错。”雪爷爷道。
“如此炼制,究竟还须多少时日?”清漪道。
“最快也需七日。”雪爷爷道。
清漪又道:“那他能延得几日?”
雪爷爷顿道:“四五日。”
清漪惊道:“你既深知,为何还……”
“他如今能得四五日,若你时,只怕过不了今日。”雪爷爷道,“多出几日,或许总能有些法子……”
清漪急道:“那移血之法半年内不可再用,如今还有何法子?”
雪爷爷道:“解药之事,我自会尽力,究竟是否还有别的法子,如今,我亦不知……”
清漪闻言知是无望,心内已灰,颓然出了雪松,恍惚走至柳默处。
桀风见她来,便起身让开。
清漪强打精神,对柳默道:“解药炼制很顺利,你且耐心些……”
柳默见她神色,已知那解药只怕无望,见她如此,亦打起精神来,笑道:“那便好,你不必担心。”
清漪勉强对他笑笑,轻轻拿起他手,却甚是寒凉,忙将他抱住,将那薄被与他盖好。
桀风见她暂时不会离开,便仍骑了奇虎:“我回明溪,有事叫我。”
奇虎纵身跃出,不一会儿,便消失在林中。
清漪抱着柳默,默默坐着,只觉他气息尚平顺,心下略安。
然而想到他如今只剩下这短短几日,仍是心中惨然。
柳默只怕她胡思乱想,便强撑着与她说话:“那一世的我,究竟是何模样?”
清漪轻声道:“与现在一样。”
“一样是何样?”柳默道。
“样貌身形,并无改变。”清漪道,“所以那日你来至这里,我一眼便认出了你……”
“这倒是那只小狐狸的功劳了。”柳默道。
“那只小狐狸其实就是榆儿。”清漪道,“她贪玩跑了出去,不想被你们追赶,初见你时,还很怕你的。”
柳默微微笑了笑:“原来是这样,还好未曾伤了她。”
又道:“既那日在山中已然见到,为何时隔一年之后,才在慕州见到你?”
清漪道:“那日的前一晚,风雨大作,正是百年雷霆之劫,我、受了点伤……”
柳默惊道:“你怎会受伤?”
清漪便将那唐奇之事略说与他。
“你也太莽撞了。”柳默道,“那右臂如何了?”
清漪自袖中取出那段月白布片,对柳默道:“这还要多谢你,你扎得、很好……”
柳默接在手中:“那日见了这绛石苏,只觉甚有眼缘,没想到、竟是你……”
清漪接着道:“那日受了雷电重伤,陡然见你时触动气血,没了意识,后来四方寻你不见,好容易才在慕州找到你……”
柳默叹道:“原来如此,你受苦了……”
清漪轻轻摇了摇头,又道:“那时你亦爱吹一管长笛,还教了我。初见你时,正是元宵佳节,你在那桥边烟柳之下,吹着一曲《春水碧》。”
“那日你可是穿着藕荷色衣衫,披着宝蓝披风,发髻间插了一朵红梅花吗?”柳默道。
“你怎地知晓?”清漪奇道。
“两次元宵节,你皆着此装,我怎会不知?”柳默道。
清漪点点头,又道:“只是那时,我并没插那朵红梅花,那是第二年的元宵节,你在我家院中摘了,与我插上的。”
“那红色梅花,正好配你。”柳默道。
“你还爱喝淡淡的茶,与如今亦是一样。”清漪道。
“竟没有一点儿改变吗?”柳默笑道。
清漪略略思忖,缓声道:“改了姓名、改了身份、也、忘了我……”
“对不起……”
柳默轻声道。
清漪柔声道:“这又不是你的错,何须说这样的话。”
柳默叹道:“你早该告诉我……”
清漪顿道:“天道鬼妖、前世今生,何等无稽,我、如何说得……”
柳默柔声道:“苦了你了……”
“怎会?”清漪摇摇头道,“终于再寻到你,我真的、很开心……”
言至此处,又想到他命不久矣,又要再一次地面对着与他的生离死别。
更有那百年雷劫,不知如何才能躲得过,顿时又泪如泉涌……
柳默见她如此伤心,叹道:“清漪,若你从不曾遇见我,该多好……”
清漪强忍伤心,笑道:“傻话,遇见你,是我一生最幸福的事……”
柳默强撑着坐起,伸出双手来将清漪揽住,然而毒气渐深,已有些不稳,清漪忙抱住他,将他撑起。
柳默柔声道:“这次,我绝不会、永远不会忘记你,永生永世、再也不会忘了你……”
清漪只轻轻点点头:“我知道……”
两人相拥片刻,清漪道:“你别说太多话了,先躺下休息吧。”
说着便仍扶他躺下,自己仍坐着,将他抱在怀中,握住他手。
因怕他毒气扩散,亦不敢运送内力,只将自己体温与他暖着。
柳默已是倦极,不觉昏昏睡去。
次日,雪爷爷仍与柳默喝下两次赤雨草配制的汤药,只是柳默脸手之上乌黑之色,仍是略有加深。
雪爷爷既无良方,清漪亦无办法,心中自是焦急万分。
看柳默睡下,便来至雪松内,对雪爷爷道:“解药如何?能快一点儿吗?”
雪爷爷摇摇头:“此毒怕非中原之物,甚是怪异,只是找出它原有配方,已然耗费数月,如今炼制这解药,亦是半分错不得,药性如此复杂,颇费时日。”
“如今,只怕他等不得。”清漪沉吟道,“真的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雪爷爷叹道:“若有时,老头子也不必在这里费事了。”
清漪无奈,只好出了雪松,仍来至柳默处,见他时有寒颤之象,想是毒气已然深入肺腑,忙将他抱起,仍与他暖着。
柳默醒着时,尽量支撑坐起,与她说些话,清漪也只说些宽慰他的话。
话不多时,柳默疲倦,仍是睡着。
如此又过了两日,毒性侵入更深,那柳默已很难支撑,若坐时只能靠着大石坐着了。
清漪自在他身旁陪伴,雪爷爷日夜便在那雪松内炼制解药,除与柳默汤药时,便不再出来。
忽一阵风过,奇虎跃至大石旁,桀风跃下虎背,对清漪道:“如何?”
清漪只摇了摇头,并不言语。
桀风近看柳默脸色,乌黑愈深,便走至雪松外,叫道:“雪老头!”
雪爷爷闻得他声,出来道:“何事?”
“几日过去,你的解药究竟如何?”桀风道。
“日夜兼不曾停,只怕还须三四日。”雪爷爷道。
“尽快吧。”
桀风说着看了一眼清漪方向。
回过头来,自袖中取出一个酒壶,丢给雪爷爷:“辛苦了,我刚得的好酒。”
雪爷爷接过酒壶,打开盖子,一股浓烈的酒香立时飘散出来。
雪爷爷笑道:“果然好酒。”
当即喝了一大口:“劲头不小啊!”
“若不好,怎会予你?”桀风道。
“谢了。”雪爷爷道。
“既喝了我的好酒,快去炼药吧。”桀风道。
雪爷爷望了望柳默方向,点点头。
尚未及转身,忽然林中传来一个苍老却中气充沛的声音:“这般好酒,且与我留下!”
闻得此声,看那南边林中,走出一个老头,须眉斑白却精神矍铄,正是桫椤爷爷。
“这老头,闻不得一点儿酒香!”雪爷爷道。
“他何时回来的?”桀风道。
“谁知道?每次都是不声不响地。”雪爷爷道。
桫椤爷爷几步便已掠至雪爷爷身侧,抢过酒壶,先喝了一大口:“这酒,够香!够劲!”
又对雪爷爷道:“你这雪老头,得了这般好酒也不想着我些。”
“我哪回不想着你?只是今日不得空闲罢了。”
雪爷爷说着便望向柳默方向。
桫椤爷爷顺着他的目光看见了清漪的身形,奇道:“这清漪怎地不在慕州,回这荒山野岭来作甚?”
雪爷爷道:“如今那人怕是……”
“那个人怎么了?”
桫椤爷爷说着就往清漪柳默处走来。
清漪仍坐于草地之上,背靠着大石,将柳默抱于怀中,与他暖着。
桫椤爷爷近前细看柳默情状,又与他细细把了脉象:“这毒确是凶险,不过雪老头该能解才对,怎地便到这般田地?”
清漪自是伤心,沉默不语。
桀风在旁道:“清血丹已无,如今解药已有了方子,只是炼制尚需些时日……”
桫椤爷爷点了点头,又对雪爷爷道:“你这解药何时能成?”
“还须三四日。”雪爷爷道。
桫椤爷爷惊道:“看他不过一两日可活,你这解药怎么还要三四日?”
雪爷爷叹道:“如今,也只是尽力罢了。”
清漪却在旁直瞪着他俩。
柳默见她神色,缓声道:“柳默之事,柳默自知,你别怪他们。”
清漪落下泪来,又忙拭去:“你放心,解药已快成了……”
然而说至后面,仍然滚下泪来。
桫椤爷爷在旁,忽然道:“我倒有个法子,或许可替他多延得几日性命。”
“什么法子?”清漪忙道。
桫椤爷爷对雪爷爷道:“你可记得我前些日子所炼还血丹?”
雪爷爷道:“只见你每天到处闲逛,你还哪有功夫好好炼什么丹?”
“我闲逛怎么了?又不耽误我炼丹。”桫椤爷爷道。
“那你究竟是炼成了还是没炼成?”雪爷爷道。
桫椤爷爷笑道:“炼了十几次皆不成。亏得清漪告诉我生还草之事,如今已然炼成啦。”
“哦?还真给你炼成了?”雪爷爷喜道,“那还血丹一日能得多少血液?”
“两滴原血约能得半合、好时能得更多些。”桫椤爷爷道。
雪爷爷兴奋得连拍了桫椤爷爷好几下:“好好好!若赖还血丹之力,与他再生血液,逐日换下身中毒血,或者可多活得几日。”
“就是这个理。只是……”
桫椤爷爷说着又顿住。
清漪在旁听了本是欣喜,见他忽然如此急道:“只是什么?”
“他如今身中血液,俱已染了毒,怕是不能用了。”桫椤爷爷道。
雪爷爷突然笑不出了:“这……”
清漪道:“他曾与我移血换血,我之血当可用。”
桫椤爷爷沉吟道:“这还血丹对血液极为敏感,如今你二人既然换过血液,虽是血脉相通,但已是杂乱,更是难用……”
清漪闻言,刚刚唤起的一点希望尽被浇灭,一时心灰意冷,眼中不觉又落下泪来。
柳默在旁闻得,已知自己难逃此劫,见清漪伤心,倒出言安慰:“即便今日无命,即使只是一缕游魂,我只在这青罗峰,与你日日相伴,你何须伤心?”
清漪听得此言,更是泪如雨下。
桫椤爷爷叹道:“看来我这还血丹,亦不能救了……”
清漪忽然止住眼泪:“我、我有他的原血!”
说着自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青瓷花盆,却是新种的一盆鹤红花,如今又已添了两片新叶。
“这是什么?”桫椤爷爷奇道。
“这是鹤红花。”清漪道。
桫椤爷爷惊道:“就是你之前所种、那艳红之花?”
“正是。”
清漪点点头道。
“那盆你已养了三百年,如今这盆,却是新种的了?”桫椤爷爷道。
“便是今年春天,刚刚种下。”清漪道。
雪爷爷道:“此花便是长寿一点,有何用处?”
“你这老头药理最通,对这花卉之事,就迟钝得紧了。”桫椤爷爷道。
“她原已有了一盆,日日倍加爱护,倒比这绛石苏花更勤谨些,如今怎地又种一盆?”雪爷爷道。
桫椤爷爷望望清漪、柳默二人,笑道:“这确实该再种一盆。”
桀风道:“这是何意?这花救得他吗?”
“这鹤红花能得千年不衰,自是它奇异之处。”桫椤爷爷道,“只是,若要种得这鹤红花,却需取男女二人之血涂于其种子之外,待血液渗入种子之后,将种子种下。同时,需将此二人之血埋于盆中,与这种子同气呼吸,日夜交汇。”
“不想此花这般奇特,要如此种植。”雪爷爷道。
桫椤爷爷接着道:“待得种子发芽之后,需于第二年、第三年两年,将那所埋之血取出,以原先埋藏之血涂抹于花根之上,再重新培土,仍然种好。三年之后,此花方成。”
桀风道:“真是麻烦、你只快说如何救得便是了。”
“他的在哪边?”
桫椤爷爷却对清漪道。
“左边。”清漪道。
桫椤爷爷便以手轻轻刨开盆土,取出一个浅蓝小瓶,亦不打开来看,晃了一下,问道:“取了几滴?”
柳默看那浅蓝小瓶,倒似在哪儿见过一般。
“只怕有些意外,已多取了几滴。”清漪道。
“这究竟是何意?”雪爷爷在旁道。
桫椤爷爷道:“要种得这鹤红花,虽三年养护、千年照护之力可贵,只是,最难得之处,却在于这男女二人必以真心相待,不可有半分虚假,否则断不得发芽。”
雪爷爷愕然道:“这花、这花竟如此神奇吗?”
柳默方忆起,那日清漪在那院中,以针取下自己之血,正是装入这浅蓝瓶中。
难怪那日在锦水边,她与自己看这鹤红花苗时,是那般神采。
桀风指着桫椤爷爷手中瓷瓶道:“那这血?”
“既是清漪所种,还能是谁?”桫椤爷爷笑道,“我如今便去制来。”
说罢自往南边林中掠出。
清漪自是欣喜,对柳默道:“明日便可得,你可安心了。”
柳默心中已是百感交集,想起自己从前对她误会良多,又自感惭愧。
缓缓伸出手来,轻轻握住清漪之手,唤得一声“清漪……”,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一时又只是呆望着她。
忽又想到,那已然长成、每年绽放的那盆,必然是……
怪道每次见这花时,总有一种莫名的亲切之感。
她离开锦水边时,将那一院花草尽皆舍弃,只带得两盆鹤红花并那株三生草,原来竟是如此……
清漪见他只是默然望着自己,只道他已疲倦,便轻声道:“你如今安心睡下,养养精神吧。”
柳默便亦如言闭上眼睛,心中却将过往种种皆细细思来,更觉自己愧对她太多……
他中毒既深、思量一回,已是倦极,不觉又已睡去。
桫椤爷爷来时,只见清漪抱着他,靠着那大石、眼却直望着那棵绛石苏。
桫椤爷爷唤了她,将浅蓝瓶子递与她道:“如今只需两滴即可,这些你仍与它埋下,明年尚可用得。”
清漪将柳默扶下躺好,接过瓶来,仍将它细细埋好。
桫椤爷爷又自回往南边林中。
次日,桫椤爷爷再来至,将柳默身中毒血放出一些,又以法力将新血注入。
第二天仍是如此。
如此三日,那柳默脸上黑色,倒确是淡了些。
至第四日午时,雪爷爷自雪松内出来道:“解药已成。”
便与柳默喂下一粒黑色药丸,又与他内力推助。
晚间再服一粒,仍与他助力扩散药性,那柳默脸上黑色已淡去大半。
清漪在旁自是欣喜不已,对雪爷爷、桫椤爷爷跪拜道:“多谢。”
柳默亦跪拜于地:“多谢两位老人家相救之恩。”
桫椤爷爷笑道:“何须谢我们,谢你们自己吧。”
雪爷爷亦笑道:“如今可与清漪交了差了,不然,她不知怎么怨我呢。”
清漪道:“我怎会?”
“你如今自然是不会了。”雪爷爷笑道。
说罢将一个黑色小袋交予清漪:“这些解药你且带在身上吧。”
又道:“那赤雨草尚余下一株,可得两粒清血丹,等你们不在这里聒噪我了,我再去炼来。”
清漪道:“若那赤雨草再成时,我必再与你采来,你安心便是。”
“这倒是,可别忘了。”雪爷爷道。
“不敢忘。”清漪笑道。
桫椤爷爷道:“如今他毒性还未除尽,又经这段凶险,还须多加调养,我就不多扰了。”
说罢告辞而去。
雪爷爷亦道:“这些时日,没日没夜炼这解药,我如今也得去歇歇了。”
言未毕,已然隐入雪松之中。
柳默闻他此言,倒与榆儿之言一般,惊道:“怎地作此说?”桀风望向一旁的雪爷爷:“这件事情,你须问他。”雪爷爷正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