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霍云剑身死乱石岗,有情人再聚天齐山
浓雾渐渐散去,远处囚车附近贼盗与差役们混战一处。
柳默知他们劫掠囚车是假,取自己性命方是真,是以不敢大意,将长笛在石上轻点,再次跃起,看准时机,落在两把长剑身后,长笛刺向肩宽背厚者,这便是霍云剑无疑。
霍云剑不料他如此之快,眼看刺中,那边长鞭卷来,柳默忙收了长笛,撤身退出。那边铜球及九环刀已同时攻至,铜球直击面门,九环刀砍向后背。
柳默长笛嗑开九环刀,左手却抓住铜球长链,向前一拽。
他数月修为,不仅身法更是迅捷,内力之长亦是今非昔比。
那铜球使者虽身壮,亦未禁得这一拽,向前倒来,身后双剑赶至,柳默跃起落至铜球身后,同时长笛点他百会穴,铜球使者立时倒地不起。
那长鞭、九环刀上次与柳默交手时,他招架艰难,身受重伤,此次因顾及那个两次出现的紫衣女子,方才五人同出,不想今日柳默竟如此从容,几个回合,已有一人倒地,几人不由大惊。
长鞭随即卷向柳默双腿,双剑同时攻他胸前要害,九环刀自背后扫至。
柳默长身跃起,已在四人之上,左足在剑尖轻点,已略至九环刀侧前,长笛刺出,九环刀应声倒地。
柳默自己亦非常吃惊。
虽然知道自己近来数月收获颇丰,但不想不过短短数月,竟有如此修为。
那三人见柳默如此难制,攻势越加急骤,长鞭直卷柳默手中长笛,双剑一前一后刺来。柳默侧身躲过,三人再次跟至,柳默绕出,长笛点向另一执剑者手腕,那人手上吃劲,长剑即脱手飞出。柳默再回身刺向那霍云剑。
长鞭者见大势已去,撤了长鞭,撤身败走,那九环刀亦跟去,顺手将倒在地上的铜球使者携了去。
霍云剑亦收剑欲走,被柳默赶至身前,长笛点中,倒在当地。
柳默上前扯下他脸上黑布,果然是霍云剑!
柳默拾起地上霍云剑之剑,厉声道:“霍总镖头,我柳默与你有何冤仇,为何竟这般要我性命?”
霍云剑见自己已然败露,扭过头道:“霍某技不如人,杀剐皆由你便了。”
柳默想起兄长死时情状,悲怒涌来,手中之剑陡然抵到霍云剑咽喉,喝问:“那我再问你,我兄长与你亲如兄弟,你却为何加害于他?今日定要与我说个明白!”
霍云剑闻言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的?”
柳默剑锋更加抵进:“还不快说?”
霍云剑长叹一声:“你既已知晓,又何必我多言。”
柳默再次逼问:“究竟为什么?”
霍云剑道:“他虽待我亲厚,然我亦不得不为,总是我对他不住。”
柳默闻言,想起那公子之事,尚不知是何人,此时便道:“到底是何人,要我兄弟性命?”
霍云剑却沉默不语,沉吟片刻:“霍某已然铸成大错,今日生死由你,不必多说。”
柳默见他如此,亦不知如何,剑在他喉咙,只需轻轻一下,便可报得兄长之冤,只是那公子究竟何人,却无法知晓。
正犹豫间,却见一人自一旁大石后转出,白衣秀目,却是方伯。
方伯来至两人侧旁,将手指点住霍云剑,顿时那霍云剑全身如撕裂一般,又似火煎,兼被柳默点住,浑身无法动弹,痛苦不堪。
方伯道:“还不说吗?”
又在指上注入些许力道,霍云剑立时便忍痛不住,叫道:“饶命,我说……”
方伯收了手,那霍云剑额上已滚满汗珠,气喘嘘嘘:“那人在霍某身上布了毒虫,实无法不听命于他。柳兄之事,我亦无奈。”
“兄长剑术已为上乘,纵然你欲加害于他,何至于剑未出鞘便已身死?”柳默道。
“那人有一人相助,极善用毒使毒,已先将一壶毒酒与我,让我与柳兄喝下,毒气侵身,便动弹不得,且外身并无任何迹象。”霍云剑道。
柳默已是怒上眉梢:“所以你就下了杀手是吗?”
“不、不是我!”
霍云剑却急忙分辨道。
“不是你?”柳默奇道,“那是谁?”
“唉,”霍云剑叹得一声,“我虽身受毒虫所制,柳兄究竟是霍某至交,平日又亲厚有加,其实、实难下手,是那个人自己自柳兄背后下的手……”
柳默大惊,已是愤怒之极:“到底是谁?这般狠毒!”
“唉,其实你又何……”
霍云剑言尚未尽、忽闻一声古怪乐声,那霍云剑陡然倒地,脸上表情之痛苦,更甚刚才万分。
方伯欲救,已是不及,霎时便没了气息。
柳默忙掠至高处,四下查看,却只见石静林空,并无一人。
方伯看了那霍云剑惨状,叹道:“怕是那毒虫之故。”
再看那霍云剑脸色,竟忽然恢复如常,并无半点痛苦之色,如睡去一般。
柳默与方伯自是吃惊,然而人既已死,亦是无奈。
柳默不免问起清漪,方伯便告知她正照料榆儿病情,无法分身,是以自己前来助他。
柳默谢过他,回至囚车处。
其余贼盗也已尽皆散去,一行人仍往蔚州进发。
此后一路风平浪静,并无别话。
柳默心中记挂锦水边,日夜兼程,然而人多事累,十数日后方回至慕州城。
及至进得城来,方伯自行回转。
柳默至军中交了令,亦至方伯处,此时,榆儿已然好转,清漪已回居所。
柳默作别出来,便出城往锦水边,不一时来至清漪居所。
清漪正自忧虑,不知柳默究竟如何。
然千里音寂然无声,想是无恙,此时正在院中与青思说些闲话。
忽闻得远远传来马蹄之声,不由得盯着来处望一回,不久果见柳默身影在树影间渐渐显露出来。
见他无事回转,自然欣喜万分。
柳默远远在马上已见清漪立于院内,疾行赶至,下得马来,近看她,仍是素白衣衫,肌肤如雪,只是略显消瘦,想是榆儿此次病情险急,她彻夜照护所至。
待走至近前,清漪尚未开口,柳默已将她紧紧拥住。
自天齐山相许以来,两人每日相见,蓦然分别十数日,再次相见,其情依依,绵绵难断。
清漪本欲问那霍云剑一事,见他此时情状,便亦不再开口,伸出双手轻轻环住他。
柳默轻声道:“如何自己不注意?瘦了好些。”
“其实并没有,是你太小心罢了。”清漪道,“你远途辛苦,先进屋休息吧。”
柳默点头,牵了清漪,两人进得屋来。
清漪自去备了茶来,又端出一些点心:“一路奔波,饿了吧?”
柳默此时方觉,早起尚未进食,确是饥饿了。
一边用食,一边清漪便问那霍云剑之事。
不想霍云剑业已惨死,却毫无所获,如今不知何处去寻那个“公子”,不免心中忧虑。
柳默柔声安慰道:“不必忧心,我自会小心。”
清漪点点头,听他说起此次方伯全未出手,心中亦是欣喜,不想他进益如此之速,此后当能自保,心下略觉宽慰。
柳默今日回军中交令,柳权嘱他回府休息,今日且不必值守。
因此便在清漪处陪伴。
两人闲话一时,清漪见他现出困倦之意,便让他进屋内歇下。
带他来至里面小屋,与他铺好床被,让他和衣而卧。冬日寒冷,将他的银灰色大氅亦覆于其上。
柳默躺在暖被中,隐隐约约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幽香。
这香味,倒似在何处曾有过似的。
此时也不去细想,只觉别有一种温香绵绵,拉住清漪手:“一起吧。”
清漪脸上泛起红晕,轻嗔道:“少胡说。”
将他手放进被里,掖好被角:“好好睡吧。”
就自行出去,闲来无事,不过是在书案旁随意写些养护心得罢了。
柳默日夜记挂此处,又长途奔波,此时安下心来,确感疲累,不一会儿,困意来袭,终沉沉睡去。
很久以来,即使是夜间,他也常常警醒,今日却意识全无,直睡到黄昏时分。
睁眼时,清漪正坐于矮几前读书。
柳默坐起,看看天色,不禁吃惊,自己竟睡得这么沉。
清漪看他起来,过来将银灰大氅与他重新披了:“起时寒气最重,且披着吧。”
又去取了热水进来,与他洗净脸、手,再端了热茶与他喝了:“觉得好些吗?”
“你不用忙了,我很好。”柳默道。
出得外屋,清漪已将饭菜摆好,只得一个青菜、一个胡萝卜,并一个清汤。
柳默亦不是第一次在此用膳,知她向来如此,便自在坐了,与她同桌而食。
席间两人说些闲话。
一时饭毕,清漪收了,两人便并坐于窗前灯下,柳默道:“不如将琴取出,与笛同奏,可好?”
清漪便点头,果然将琴取出。
柳默自书案上取了纸笔,将一首曲谱写下,与清漪看过。
清漪细细看来,心中自有领会,坐于琴旁。
于是,琴笛相和,奏出一曲《长相思》。
一曲终了,夜风寂寂,溶溶弦月挂于梅稍之上,冷冷清辉映入屋内。
柳默拥着清漪,一时默默无语,只愿天遂人愿,此生便别无所求。
清漪心中,亦觉这是几百年来最宁静幸福的日子,只觉此情此景若能长久,便再无遗憾。
当冬雪渐渐消融,一丝和暖随着微风悄悄来至,梅林中的梅花全力盛开着,远远地便见红白相间,如云如霞。
如今柳默仍是每日申时至林中与方伯修习,完毕后至清漪居所。
这日别时,清漪对柳默道:“明日晨间早些来。”
柳默点头。
次日卯时便至,清漪披了浅蓝披风,仍是素白衣衫,已在院中等候,青思立于她左肩之上左顾右盼。
远远见柳默到来,便迎出门来。
柳默下得马来,轻轻握住她双手,只觉她双手微热。
清漪拉他走至开阔处,伸出右手来,叫声:“青思。”
青思便飞来停于她指尖之上,清漪左手轻抚,青思霎时化作鲲鹏大小,虽不及赤雪那般雄大,已然是翅下风疾,能负人飞行了。
清漪先坐上青思背上,侧头欣喜地望着柳默。
柳默亦喜道:“它终于可负人了吗?”
清漪点点头,伸手拉了柳默同坐。
二人坐好,清漪问道:“去哪里?”
柳默柔声道:“随你想去哪里都好。”
清漪轻唤一声:“青思。”
青思振翅飞起,眨眼已在云中。
约莫一个多时辰,来至一处山脉,只见那山顶高耸入云,险峻异常,正是天齐山。
青思向上攀飞,不一时来至山顶,二人从青思背上下来,立于山顶之上。
脚下云海茫茫,映着天边的霞光,只觉滚滚不尽。
满生的三生草将一湾碧绿青翠蔓延开来,观之如醉。
青思仍变回家鸽大小,在三生草叶上自在跳跃来去。
柳默揽住清漪,清漪将头靠在他肩上,两人同看霞光如绮,云卷云舒。
一时柳默放开她来,自怀中取出一根玉簪,雪上浮光般淡而融的浅紫,精工雕琢着一朵纤长的绛石苏,通体晶莹剔透。
清漪不觉呆立当场,半晌方道:“这是、如何得来?”
“这是我勾了样特意请匠人制的,与你所制青衫上为同一朵,你可喜欢吗?”柳默柔声道。
清漪眼中泪光闪烁,轻轻点了点头。
柳默将她身子正过,将这绛石苏玉簪细心插好,细看一回,笑道:“这簪子只能配与你,甚是相合。”
清漪却滚落了泪珠。
“怎么?我说错什么了吗?”柳默惊道,“还是你不喜欢?”
“不是……”
清漪忙拭了泪,微笑道,“真是再好没有了。谢谢你,无言。”
柳默轻握她手:“玉石坚韧,越百年而不摧。清漪,我今生来世永远也不会忘记你,你可不可以也不要忘了我?”
清漪陡闻此言,怔怔地望着他:“你……”
泪水忽然涌出,话语却断去。
柳默一手揽过她来贴近自己,一手微微抬起她的脸,轻轻吻上她脸上泪痕,咸中自有甜味。
柳默细细将她泪痕吻干,终于轻轻衔住她柔柔的双唇,探索她口中芬芳。
清漪此时软在他怀中,任凭他的温润带着自己穿越茫茫时空,回到永远无法忘却的遥远的三百年前。
春日晴和,家中药草无多,清漪独自上山采摘。
去除笨重的冬装,穿上春日薄衫,觉得轻快了很多。
忽闻得一阵悠扬的笛声远远飘来。
走得一时,却见桑洛坐在那树下吹着一根长笛。
见她走近,收了笛站起身来,对她灿然一笑:“等你多时了。”
清漪却不答言,自顾走了过去。
桑洛便跟于其后,清漪回头对他道:“山路难行,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桑洛走上前来,将她身上背篓接了背上:“我陪着你,总好过你一个人。”
说着已走在了前面。
清漪只好跟在他身后,又道:“你识得药草吗?”
桑洛亦不回头,只道:“不识得。你指与我,我自会与你采来。”
行得几步,清漪道:“有了,在那棵树下,可与我采吗?”
桑洛回头,看她手指处,从她手中拿过小锄,去到她所指树下,果然去采了来。
回来对清漪道:“可对吗?”
清漪微笑道:“对了。”
桑洛亦对她微笑道:“走吧。”
又转身往前走去。
迎着春日暖暖的阳光,他的微笑亦温暖如春。
清漪在后看他,一身青色长衫,背影清瘦,脚下却稳固有力,不觉安心不少。
一路又采了不少药草。
看看天色将晚,清漪道:“今日够了,回吧。”
桑洛点点头,两人便往来路回转。
走得几步,桑洛停下来,等清漪走至身边,两人并肩往山下走去。
山风习习,偶尔闻得几声清脆的鸟鸣之声。
行至一处,清漪远远见那崖上长着一株翠绿的苍术,隐约见那梗上微微透着紫红,难得它竟长得这么盛,忙叫住桑洛道:“那边,有一株苍术。”
桑洛见她手指,放下背上竹筐,便去采摘。
清漪忙道:“罢了,长在那崖上,实在难取,由它去吧,以后再寻好的就是。”
桑洛却已走出十几步远,清漪忙在后跟上。
桑洛踩着崖上突出的岩石,抓住旁边树枝,往那苍术处爬去。
谁知临近那苍术时,周围再无可踩踏处,亦无可攀手之处,桑洛便一手抓住手边树枝,一边展身伸手去够它,却不想脚下石头入土未深,竟然脱出,当下失了重,跌落下去。
清漪惊呼一声,不及细想,手里抓了旁边树枝、伸手去抓他。
不料这树枝吃不住力、亦断裂开来,清漪便也跌落下去。
正不知如何之际,忽觉一双有力的臂膀稳稳抱住了自己,但坠落之势已成,两人双双滚落。
桑洛牢牢护住清漪,两人一齐滚到那崖底方停,所幸崖并不甚高,且一路有些春草枝叶遮挡,只伤了些皮肉。
清漪只觉桑洛尚紧紧抱着自己,此时睁眼,只怕尴尬,所以仍紧闭双眼。
眼虽不能视物,却更觉他双臂坚韧有力,胸膛宽阔温暖,他身上自有一种别样的气息,说不出是什么味道,只觉甚是舒适好闻……
忽觉唇上被另一双温热柔软的唇压来,清漪立刻大睁了双眼,将他用力推开,站起身来,厉声道:“你、怎么欺负人?”
桑洛亦不答言,上来抓住她的手,看那手上已是淤血斑斑,将身上水壶取下,取出一块干净的布来以水浇湿,将她手上淤泥并血污擦净,再将她脸上伤痕处亦擦净。
清漪看他方才滚落之时,一味护着自己,其实比自己伤得多得多,却全然不顾,一心只在意自己,一时也便怔在那里,由他替自己擦洗伤口,忘了自己就是个大夫。
桑洛柔声道:“以后我都陪着你,可好?”
抬眼望她,星目如水:“我只欺负你,欺负一辈子,你、可愿意吗?”
清漪心中已然泛起柔情万千,眉目如烟。
桑洛将她轻轻揽过,重又吻上她柔柔的双唇。
清漪只依偎在他怀中,任他的温柔将自己包裹。
……
柳默忽觉清漪再次双泪淋漓,抬起头来,惊道:“清漪,怎么了?”
清漪并不言语,将头埋在柳默胸前,任凭泪水汹涌滑落,双肩微微颤抖,却并未哭得一声。
柳默已然明了,她心中所思,只怕又在那人之处,心中不免一阵疼痛,只紧紧拥住她,不发一言。
清漪哭得一时,渐渐平静下来,柳默轻轻抚摸她发丝,柔声道:“我虽比不了他,但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清漪抬起泪眼温柔地望着他,叹道:“傻瓜、傻瓜……”
柳默不明她此话何意,一时怔在那里。
清漪转过身面向那无边云海,满天霞光,柔声道:“你何须与他相比,我待你之心与他一般无二……”
言毕回转脸来直望着柳默,眼中映照着明亮的霞光,一字一顿:“一、般、无、二……”
“清漪……”
柳默此时并不明白她为何如此,然而,她字字清晰,却听得明明白白,不由得满心喜悦,上前紧紧拥住她,眼底泪光辉映着霞光,彩光浮跃。
一时云雾尽皆散去,满天湛蓝无垠,春日绚烂的阳光洒遍整个天齐山顶,葱葱茏茏的三生草挂着点点晶莹的露珠,在阳光下闪耀如星。
浓雾渐渐散去,远处囚车附近贼盗与差役们混战一处。柳默知他们劫掠囚车是假,取自己性命方是真,是以不敢大意,将长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