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再遇袭毒人身死,烈火焚锦水成灰
清漪与柳默缠绵一时,将他推住道:“今夜需回青罗峰走一遭。”
“青罗峰?怎么?”柳默道。
“去看看雪爷爷那里有没有百日风华的解药。”清漪道。
“解药?”“柳默奇道,“娘子不是说已错过解毒时机,如今已是人力难为吗?”
清漪道:“寻常解药确难回天,不过雪爷爷炼药常有奇手,也许有些效用也未可知。”
“那无论如何也要试上一试。”柳默当即下了床,“这就走吧。”
清漪却拉住他:“就这么贸贸然来去,如何与人解释?等夜深了再去。”
柳默点头道:“娘子所言极是。”
于是待柳府中众人皆睡下之后,柳默与清漪才悄悄跃出柳府,在城外乘了青思直飞青罗峰。
来到雪松前唤出雪爷爷说明来意,雪爷爷果然取了一袋药丸出来交予二人:“老头子确实加了几味药材,能否救得,还要看他的造化。”
柳默清漪自是道谢,再乘了青思回转慕州。
先至柳权榻前将解药与他吃下一粒,清漪又与他运力推药。
然后二人方悄悄回转馨兰苑房内。
清漪道:“且服几日,观其效用。”
“但愿父亲能逢凶化吉,早点好起来。”柳默道。
两人这才睡下。
只略闭了一会儿眼,次日早早又至柳权房中查看情状。
看他面色略有好转,心下稍安。
清漪道:“我去与父亲熬了晨间的药再回锦水居所,相公且在此看顾。”
“好,有劳娘子。”柳默应道。
清漪便出门去往厨间。
不久,榻上柳权缓缓睁开眼来。
柳默正在榻前守候,见他睁了眼不由得喜出望外,忙唤他:“父亲!”
柳权望着他,眼中落下泪来:“默儿……”
便要下床,却浑身无力,并起不来。
柳默安慰道:“父亲且莫心急,过些日子就会好了。”
柳府上下闻此消息,皆来探望。
清漪也已听闻,待药熬好便自厨间端了药进屋来看。
柳占对清漪深深揖道:“多谢二嫂妙手回春,父亲终于有救了。”
清漪目光穿过满屋子的人看到柳权果然睁了眼,尚不及答言,突然柳权在榻上伸出一手指着她,颤声惊呼:“妖、妖女……”
众人皆望向清漪。
柳默惊道:“父亲,是娘子救了你!”
柳权听了却怒瞪向他,颤巍巍抓住他衣襟:“你、你叫她什么?”
柳占走近榻前向柳权道:“父亲,二哥已经在外与二嫂成婚,这是喜事啊。”
“岂有、此理!”
柳权骂得这句,挣扎着就要起来。
柳占忙去扶他半坐起。
柳默跪于榻前道:“娘子她几次相救于柳家和父亲,难道父亲就不能念她一点好处吗?”
“你、你是鬼迷了心窍!”
柳权大声喘息,已是上不来气,颤着手指着清漪:“就是、她……”
说得这声,突然又晕了过去。
“父亲!”
“老爷!”
众人连忙呼唤,柳权却昏迷不醒。
清漪上前来与柳权诊过脉象,向柳默道:“只是一时气息不稳是以昏迷,并不要紧。”
取出一颗解药与柳权喂下。
众人方松一口气,有一人忽道:“刚才老爷说‘就是她’,是什么意思?”
却是护卫参领奉先,他原是柳占的随身侍从。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答言。
还是秦氏先道:“父亲久病才苏醒一会儿,只怕还有些糊涂,待父亲好些再问不迟。”
柳占也道:“正是。都散了吧,让父亲好生歇息。”
于是众人皆散去。
秦氏等也都回转。
柳默、清漪、柳占出得门来,柳默便向柳占道:“三弟,如今父亲已见好转,为兄想与你嫂子今日便暂回锦水居所。”
“怎么又出此言?”柳占道,“是弟有何不周之处吗?”
“怎会?”柳默道,“是你嫂子实在牵挂居所,是以陪她回去收拾整理一番。”
清漪便向柳占点点头。
柳占听了倒无别话:“既然嫂子惦念旧所,便回去几日吧。”
柳默道:“父亲还在病中,我们自会每日来探望。”
于是与柳占作辞,回馨兰苑取了包袱,对清漪道:“走吧。”
出得门来,秋棠见他提了包袱,惊道:“二公子,这是为何?”
“锦水边居所无人照看,柳默终是不放心。”柳默道,“秋姨不必担心,我与娘子每日还会回来探望的。”
秋棠见他如此,知多说无益,只得含泪与他道别。
柳默携了清漪出了馨兰苑,正走之间,忽见柳占房中丫鬟胭脂匆匆跑来,见了他二人忙道:“二公子、二奶奶,快去看看吧,老爷不好了。”
柳默清漪闻言大惊,忙往万金苑赶去。
到得柳权卧房,柳占已在房中。
见他二人到来,忙迎上道:“爹不知为何,刚才忽然大叫一声,如今又晕了过去。”
清漪快步趋至床前,袖中已取出绢巾,忽然望着柳权手腕,呆立不动。
只见柳权手腕之上,已被人涂抹了毒粉在上。
此毒名为亲肤散。其色与人肤色极为相近,毒性深入肌肤五腑,七日内即断命。
且此毒毒性善牵延,可传给任何一个接触过中毒之体的人。
此毒涂抹于人体肌肤,甚难辨认。
若非知晓之人,则极难诊断得出。
当日雪爷爷曾与清漪明明交待过,务必小心此毒。
而柳权中毒日久,肌肤已泛出黑迹,清漪一眼便已看出。
心下诧异,暗自留心。
柳默见她只是呆望,并不诊脉,上前道:“娘子,如何?”
清漪默然望了他一眼,又看看旁边柳占,仍以绢巾覆于柳权手腕,细细诊断,片时起身道:“并无大碍。”
柳默方松了一口气。
柳占在旁直盯着清漪。
柳默对他道:“三弟不必忧心,父亲病情尚稳。”
柳占方转头看他:“那便好了。”
“我这便与你嫂子暂去回锦水边,你若有事,去那边寻我便可。”柳默道。
柳占道:“二哥若有何事,也尽管吩咐便是。”
柳默对他点点头,便对清漪道:“走吧。”
先出了房门,清漪亦跟在他身后。
柳默清漪出得门来,远远见唐素秀身影正急急跑来。
柳默清漪互望一眼,仍自朝前走去。
忽然一个黑影自面前甬道侧旁院土下跃出,身形瘦弱、全身尽着黑衣。
那人跃起,随手将一团黑沙洒向柳默。
清漪忙驱动法力,张开幻影壁,护住柳默。
那团黑沙在柳默眼前如碰到无形之壁缓缓落下。
那人见一击未中,便伸掌击来,看他掌上乌黑,已喂了毒,且正是那日貅方使者掌上之毒,亦是勤羽当日所中之毒。
“相公,小心他掌上有毒!”清漪忙道。
“你这丫头甚是碍事!连我这百鬼沙亦能解得!”
那人说话间已向清漪劈出一掌。
清漪侧身避过,此人身形倒快,又已跟至。
柳默已自袖中将长笛取出,向那人身后点至。
那人闪身避过,腰间取出一根软鞭,向柳默击去。
清漪见那鞭身之色亦是黝黑,对柳默道:“他鞭上亦淬了毒!”
那人两鞭劈出,虽然凶狠,其实武艺稀松,清漪方松了一口气。
柳默翻身直点那人要穴,那人见敌不过,欲再遁土逃去。
跃起身来,以脚跺土,却发现地上之土坚如顽石!
原来清漪忆起桀风嘱咐,知他必是那日土下之人,已然用幻影壁封了他的退路。
那人再换一处,亦是如此,一时慌了神。
“今日你休想再逃得!”
柳默玉笛轻点,将那人逼落在地。
落下时,却正中一人之剑,穿胸而过。
那人回头看时,柳占手握剑柄,立于身后。
黑衣人颤抖着伸出一手,却只茫然指着前方,口中颤声道:“你、好狠毒……”
柳占手下使力,剑刃在那人体内翻了个身随即拔出,那黑衣人登时毙命。
柳默见状,已是救之不及,叹道:“三弟何太性急?亦该拿了他问个明白!”
柳占恨叹一声:“正是,怪我没考虑周全。”
又道:“此人陡然冲出对二哥痛下毒手,又在手上鞭上都喂了毒,弟只怕二哥被他所伤,所以一时没把握好分寸,可惜了。”
清漪在旁见黑衣人体内鲜血迸出,立时浑身僵硬难动,忙闭上双眼,袖中放出银针,自刺指尖。
柳默走近前来细看那人,瘦弱如猴、皮肤干瘪,却并不识得。
柳占又对左右道:“将此人拖下去,扔去乱葬岗便罢了。”
便上来几个家丁将那黑衣人拖出。
事已至此,柳默知多说无益,也只得由他去罢了。
清漪只侧过脸去,不去看那黑衣人尸身。
柳占对柳默道:“此人先洒黑沙,又双手长鞭灌毒,恐怕就是为祸之贼人。”
柳默亦忆起桀风之言,方才那人也曾道是清漪解了他百鬼沙之毒。
他又善使遁土之术,跟踪打探而不被察觉亦非难事。
似乎确是此人。
只是,他究竟是何人?
与我柳家究竟有何仇怨,要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加害?
此时人已亡去,百般不解,毫无释处。
清漪对柳默道:“其实、方才父亲手腕上已被人涂抹了毒粉。”
“怎会如此?”柳默惊道。
清漪便将亲肤散一事告知。
柳默听闻,忙握住清漪双手:“娘子你怎么样?没事吧?”
“我已覆了绢巾,自然无事。只是这绢巾怕不能用了。”清漪笑道。
绕过柳默,走至柳占身前对他道:“那毒粉尚留在父亲手腕之上,须多以水冲洗,释其毒性。”
柳默在后又道:“娘子方才如何不说,此时还来得及吗?”
“那毒昨日还未有,今日便有了,想那人应在近处,是以赌他一赌罢了。”清漪道,“那毒粉涂抹为时尚浅,此时冲洗便无碍了。我这里有一粒解药,与父亲吃下即可。”
说着取出一个白色小瓶,倒出一粒黑色药丸在手心,递与柳默道:“烦劳相公与父亲喂下吧。”
柳默便接过解药,进入屋内,喂与柳权。
柳占便命人打了水来,与柳权去毒。
唐素秀只默立一旁,并不言语。
清漪走上前去对她道:“弟妹,你可有受伤吗?”
唐素秀摇摇头:“没有。”
清漪还待再问,柳占过来对清漪道:“二嫂,今日之事真是多亏了你。”
清漪只道:“不必客气。”
“不知下人们可否为爹尽去毒粉,二嫂可帮忙看一下吗?”柳占道。
清漪便至屋中,指点去毒之事。
一时忙碌已毕,柳默见此间事了,对柳占道:“既已无事,为兄就此告辞,你诸事多加小心。”
“此人既已除去,想应安然无恙,二哥不必挂心了。”柳占道。
柳默只微微点点头,将一封辞书交予柳占:“烦三弟替我上呈,辞去御卫一职。”
柳占接过叹道:“没有二哥相助,柳占只怕独力难支啊。”
柳默道:“三弟不必忧虑,所有为兄能效劳之处,尽管告知便是。”
说罢转身携了清漪出得府门。
柳占相送至府门外,又命人牵来两匹马。
一匹正是柳默寻常惯乘之黑鬃马玄夜,另一匹棕色马匹给清漪骑了。
唐素秀亦相送至门外,只是一路并未有何言语。
清漪看她似有话要说,又并不开口,上前握住她手:“我们在锦水边暂住,弟妹有闲时,可来同坐,你我姐妹也好说些家常话。”
唐素秀默然望她片刻,只轻轻点了点头。
清漪望了望柳占,又对唐素秀嘱咐道:“我不能常在府中侍奉,还望弟妹每日按时给父亲服药,替我尽尽心。”
唐素秀愣了一回,亦点头应承。
柳默清漪与他二人作别,骑了马自出了城门,前往锦水边居所。
出得城门,渐无人影。
柳默与清漪并肩骑行。
柳默侧头看她,见她眉尖微蹙,似在思索什么,便道:“娘子,有何忧虑之处?”
清漪望了望他道:“相公,你说,今日那个黑衣人就是霍云剑当日口中的公子吗?”
“他既说是你解他百鬼沙之毒,想来几番相害必是此人。” 柳默沉吟道,“他又会遁土隐身,与桀风之言相证。那霍云剑身中毒虫只怕亦与他相关,想来若说是此人所为,并不为过。”
清漪沉默片刻,又道:“他既几次相害,当知并非如此容易得手。他武艺如此平常,前几次皆是聘得高手出手,这次明知你我二人同在一处,还这般贸然出手,岂非太傻?”
“想是自恃遁土之术突然发难容易得手,又能轻易逃得,是以不惧。”柳默道。
“他几番构难于你,甚至围劫柳府,总该有个缘由吧。”清漪道。
柳默亦点头道:“正是不明此节,他究竟为何几番残害柳家?”
“此人你可识得?”清漪道。
“并不识得。”柳默摇摇头道。
“父亲兄长可有结交此类人?”清漪又道。
“方才已细细想过,”柳默仍然摇头,“父亲与兄长皆是磊落之人,当不会与如此之人往来。”
见清漪仍在蹙眉沉思,便道:“如今那人已然身死,毫无头绪,不过此后柳家能得安泰,终于可松一口气了。”
清漪点了点头,柔声道:“回去吧。”
两人便并肩同往居所继续骑行。
行得一时,远远已望见一片梅林碧绿青翠,虽多时不曾照管,倒也自在成荫。
到得院门前,两人下得马来,将马系于院外,柳默牵着清漪进了院门。
院中花草无人照看,多半已枯萎坏死。
茉莉、紫薇、九香木、桂树等倒还郁郁葱葱。
推门进入屋内,看那木桌、书案、橱柜上皆已积了一层尘灰。
所幸并无人来扰,屋内一应陈设,皆还是从前的样子。
“这里还跟从前一样。”柳默道。
“可惜院中花草尽荒废了。”清漪道。
柳默轻轻揽过她来:“我与你再种就是了,你喜欢什么我们就种什么。”
“我喜欢的太多了,怕你种不过来。”清漪笑道。
柳默望着她,柔声道:“我有的是时间,你要多少我都种得过来……”
扶正清漪又道:“我先将屋内收拾干净,娘子先歇一会儿吧。”
“我有手有脚,难道只看着你一个人忙吗?”清漪笑道。
“只是些小事,我自会收拾妥当,娘子在旁稍待便是。”柳默道。
清漪却已进了厨间,取出水盆并抹布来:“这些本来就是女人做的事,快开始吧,不然太阳可下山了。”
柳默便也不再与她争这些,两人一起将屋内打扫一回,换了干净的床铺。
又将院子里枯死的花草尽皆拔去,将院子亦收拾整洁。
梅林叶片多有翘卷的,只是与它足足地浇了一次水,暂无须多做什么。
一切妥当,清漪自袖中将一大一小两盆鹤红花及那株三生草放出,仍放在原处。
又对柳默道:“明日去重新买了窗纱来,再买些新的花株种上吧。”
柳默自然应承。
收拾浆洗完毕,天色已全黑了。
家中只有些白米,柳默便熬了些粥两人吃了。
晚间便在灯下歇息。
柳默拥了清漪坐于窗前,窗外新月如钩,将微微清辉洒落在梅林之上,树影婆娑。
时隔月余重至旧地,一切皆已不同。
如今他心中再无芥蒂,与清漪两心合一,又得偿所愿,与她朝夕与共,自是心中喜悦,再无他求。
清漪此时心无牵挂,劳累一回,只觉他怀中温暖适意,不觉恍惚睡去。
柳默亦不叫醒她,将她抱入小屋,轻轻放在床上,又将薄被与她盖好。
自己亦躺下,轻轻拥着她。
细细闻来,只觉她被褥床铺之间那一缕隐约的幽香仍缠绵其间,心中感怀,在她额上轻轻吻下,不一时亦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二人起来梳洗完毕,柳默仍煮了些白粥二人吃了,骑了马便往慕州城内而去。
路上清漪道:“多日不曾回来,且去秦府探望一下老夫人吧。”
“那便去来。”柳默亦点头道。
不一时入得城来,先往秦府。
柳默上前叩门。
稍时门开,予来人揖道:“柳默来访,烦请通报。”
那人听得他姓名,方欲转身,忽瞥见他身后清漪,面现惊恐,只道:“我家公子不在!”
便欲合上大门。
“老夫人可在,柳默与我家娘子特来探望她老人家。”柳默又道。
那人直摇头:“不、不在。”
便将门合上了。
清漪道:“既皆不在,下次再来吧。”
柳默点头道:“走吧。”
二人便牵着马往街市去。
行得一时,迎面走来一人,见了他二人招呼道:“百里姑娘、柳二公子!”
柳默清漪看时,却是秦府管家秦和。
“老夫人常念着百里姑娘,既回来了,还请去探望探望。”秦和道。
“方才去来,老夫人不在府中。”二人道。
秦和道:“老夫人今日并未出府。”
望了一眼清漪,只道:“二位随我来吧。”
柳默清漪便牵了马,与他一起重至秦府。
秦和先推门进去,二人跟在他身后入府。
一路上那些丫鬟仆妇、家丁小厮见了他们皆远远避开,指着走在最后的清漪窃窃私语。
柳默蹙着眉尖,却也不便发作。
清漪倒不在意,也不理会。
到得正厅,秦和让二人在此等候,自进内屋去请秦老夫人。
稍时秦老夫人出来,见了清漪自是欢喜:“你一去这么久毫无消息,叫老身好生挂念。”
清漪与她见礼:“有些事情耽误了些时日,让老夫人担忧了。”
见柳默与她一处,秦老夫人不免问道:“你们、究竟如何了?”
清漪顿道:“我、已与他成礼。”
秦老夫人闻言,携过二人之手,点头道:“好、好极了!”
又道:“那日见你那般模样,如今却这般神采,果然如此!”
又对柳默道:“清漪待你之意,你可别辜负了!”
“这是自然。老夫人放心。”柳默道。
“那就好。”秦老夫人点头道,“都坐吧,我这胳膊腿是不行了,站一会儿就觉得累了。”
又叫人上茶。
叫了半时,不见人影,又叫来秦和:“人都哪儿去了,怎么连茶也不上?”
秦和便出去,约半盏茶的功夫,进来一个丫头。
一边走一边拿眼觑着清漪,端着茶盘的手兀自发颤。
柳默自蹙眉不悦,清漪却不甚在意。
那丫鬟将三杯茶放好,便匆匆出去。
于是三人在厅中,叙些别后之话。
看看时辰不早,二人起身与秦老夫人告辞。
“多坐些时候,用过午饭再去吧。”秦老夫人道。
“今日入城来,尚需置办些物事,就不多打扰了。改日得闲,再专程来探望。”清漪道。
“也好,你且去忙吧。有闲时,别忘了多来望望老身。”秦老夫人道。
“老夫人若闷得慌,也可到锦水边来,我陪您散散心。”清漪道。
“怎么?你们不住在城里吗?”秦老夫人奇道。
“如今暂居我当日居所。”清漪道。
“这是为何?”秦老夫人道。
柳默上前道:“娘子多时不在,当日居所内花草树木皆荒废了,尚需时日来打理整顿,所以现住在那里,方便照看。”
秦老夫人略点点头,拉过清漪欲说些什么,默然片刻却只道:“那也好,你那个地方选得确是不错。我若身体健朗些,自会去望你。”
柳默清漪辞了她,出了大厅往府门走去。
一路上那些人仍是远远便避开去,柳默领了清漪,径直出了秦府。
两人至花坊置了些桂兰、洛阳花、晚菊、牵牛、睡莲、月季等寻常成株,盛夏本不适合播种,因此便也没买什么花种。
出了花坊,将物事交予马驼了,又去买些窗纱并粮米菜蔬。
忽见街边一人甚是眼熟,走近看时,却是当日托她叫卖花草的齐刘氏,清漪便叫她道:“齐妈妈,近来可好?”
齐刘氏回头见是清漪,却面色大惊,踉跄退出好几步,也不搭言,匆匆走了。
清漪见她如此,心中自知,倒不在意。
柳默心下却甚是不悦,不想连她也知晓清漪之事。
何况清漪对她家本有些恩情,竟也这般无情。
置办齐备,二人骑了马仍出城来,回转锦水边居所。
回至居所先将物事搁好,将花株拿至院内,选了花盆各个种上。
清漪所知所能者虽有自己问来学来的,但多数还是当年桑洛所授。
如今他既皆会得,清漪不过在旁帮他扶扶花苗、培培土、递些水罢了。
柳默时常嘱咐她两句:“手松一点儿”、“根往下在放一点儿”、“土别培太深了”……
清漪看他一切熟稔,一言一行皆如从前,一时恍然,只怔怔地望着他。
柳默见她忽然望着自己只是发呆,已知她心事,柔声唤她:“娘子……”
清漪闻得他声,清醒过来,对他微笑道:“是比我做得好些。”
“我可是你师父。”柳默亦笑道。
洗净了手,又取来一个广口描花瓷盆,将两朵睡莲放入。
拉过清漪来,看那盆中清水上两朵睡莲自在漂浮,笑道:“你猜它开时是白色还是红色?”
“这如何猜得?”清漪笑道。
“我猜是红色。”柳默道。
“你如何知晓?”清漪奇道。
“这个、是秘密。”柳默笑道,“我若猜对了……”
附在清漪耳边悄声说了一句。
清漪听他说罢,绯红了脸:“若猜得不对,又当如何?”
“任凭娘子处置就是。”柳默笑道。
“你可别后悔。”清漪望着他笑道。
柳默握过她手,凑近她脸笑道:“娘子打算如何处置我?”
清漪却转身往屋门走去:“这是、秘密!”
清漪进了厨间,将米取出,柳默却接过来:“不是说了吗?以后这些事交给我做就好了。”
“哪有一个男人整日做这些事的?这本就是女人该做的。”清漪笑道。
“谁说了女人生来就要做这些事的?”柳默道,“我早已说过,待你嫁了我,必不让你再辛苦了。”
“只是做些家务事,有何辛苦?”清漪道。
柳默将她推出厨间:“今日奔走一天,且去歇下,一会儿就可得了。”
清漪看他这般,便也随他,自去将新买的窗纱装上。
一时无事,自案上取了一本书来读。
晚间两人坐于灯下说些闲话,又取过一本《诗》来共读。
读罢两首,两人只是默默相拥而坐。
清漪忽缓声道:“相公、你执意来此居住,可是因为……”
望了他一眼,方又顿道:“因为他们皆说我是妖类……”
柳默忽闻她此问,不由得怔了一怔,柔声道:“没有。不是说了是怕三弟多心吗?娘子多虑了。”
清漪起身来至院中,立于鹤红花之前。
柳默亦忙跟出。
清漪默然一回,缓声道:“人情不过如此,我与他们终究是不同的。”
回头望着身后柳默,柔声道:“只是你,却要无故受我牵连,我……”
柳默闻言,知她尽皆明了。
那些人所言所行如此彰然,以她之洞明聪颖,又怎会不知?不过是在心中默默忍耐罢了。
若非为我柳默,又何必来此间受这样眼光言语?
清漪看他只是默然望着自己,对他微笑道:“相公不必挂在心上,凭他们说去罢了,我并不在意。”
柳默上前将她轻轻拥过:“娘子,待此间事了,我们将这小院安置妥当,便仍回青罗峰,在那儿逍遥快活,如何?”
清漪偎在他怀中,只是微微点头,轻声应道:“自然好。”
今夜无月,渺渺广阔的夜空中,只微微闪着几点星光。
这无边的寂静中,竟连一丝风声也无。
小屋中一点烛光微微透出窗外,却在不远处被深沉的暗夜无情地吞没。
那微光之外,是无边无尽的冰冷与黑暗,将这天地间的一切尽皆笼去。
次日清漪在居所整理,柳默自去城中再添些小锄、修枝剪刀之类的。
在铁铺内挑选一回,略捡得几样。
铁铺老板指着些大刀、长剑对他道:“公子你看看这些,这些是我们铺里卖得最好的。”
“不用了。”柳默道。
“公子是自己已经有了吗?”老板又道。
柳默只以长笛为兵,是以只道:“并不需要这些。”
老板听了走近他着力推荐:“既然没有,那公子可得备一些啊。”
柳默只是笑笑摇摇头,将自己挑选的物事放在柜台上:“就这些,算算多少银钱吧。”
老板便点算一回:“一共是一百八十钱。”
柳默便将银钱予他。
老板又道:“公子,最近这慕州城出了个妖女,很危险的,你真的不打算买把刀剑什么的来好防身吗?”
柳默闻言惊道:“什么妖女?”
老板凑近他压低了声道:“听说是会到处吃人的妖女,凶恶得狠哪。”
“哪有这回事?”柳默蹙眉道。
“怎么没有?”老板道,“听人说那个妖女昨天还去过西街秦府,秦府的人差点被妖女给吃了,府里的丫头都吓晕好几个哪。”
难道他真是在说清漪之事?
柳默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老板只当他听了害怕,又道:“现今这慕州城里人人自危,天一黑就没人敢出门了。公子你也买把刀防身吧?”
“不用了。”
柳默拿了东西,径直出了店门。
回至居所,清漪看他脸色不大好,不免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柳默只微笑道:“没什么,只是在想还缺什么不缺。”
自将所买物事拿进屋内收了。
清漪道:“买了这些也就差不多够了,先用着吧。”
两人每日仍去柳府探望柳权并钱氏、秦氏、秋棠等人。
柳权又服药几日,脸上颜色倒有些好转。
有时也有再醒来,只是神识总是不清,一时又昏迷过去。
“父亲究竟如何了?”柳默在旁道。
清漪道:“解药似乎有些效用,然而除了刚服下的那天清醒过一回,这后几日反而又不太好了。大概父亲中毒时久,毒素祛除极是缓慢,且再服两日看看。”
柳默点点头。
清漪便让唐素秀仍依原方与柳权服药。
柳占白日不在柳府,倒不常见面。
那些丫鬟家丁见了清漪,仍是瑟缩窃语,清漪只当不见。
柳直见了柳默,便缠着他出去行猎。
柳默便带了他去城外山中,手把手教他些骑射之术,猎些小兔、打些山鸟。
柳直自是欢喜,倒也勤学,又甚是聪慧,颇有些收获。
柳默与柳直行猎之时,清漪只在柳府,并未跟去。
这日午后山中回转,自然先将柳直送回桃李苑。
清漪也正在这里与秦氏说话。
秦氏正在绣一个肚兜,蓝底上绣着一株兰草。
“他还是个孩子呢,怎不绣些小猫小虎什么的?”清漪道。
“我也是这么说呢。”秦氏笑道,“他却不要,说自己已经长大了,不要小孩子的东西。”
“偏是孩子爱说大人的话。”清漪笑道。
“他这样稀奇的地方也多了,只随他高兴吧。”秦氏亦笑道。
柳直已换了衣服,随了柳默进来,秦氏迎上道:“换个衣服而已,怎么也缠着你二叔?”
“无妨,我也很少替他做这些。”柳默笑道。
秦氏拉过柳直左右看了一回,对柳默笑道:“二叔从前断不管这些事,怎么如今竟做得这么好?”
“给直儿穿衣而已,只是小事,有何不会?”柳默只笑道。
“就是就是,二叔什么都会!”柳直在旁道。
秦氏忽含笑望着柳默:“你既这么喜欢直儿,你们也赶紧养一个吧,直儿也好有个伴儿。”
此言一出,清漪只将眼直望着柳直。
柳默忙侧头看清漪,见她如此,便知她心事上怀,忙对秦氏道:“嫂子做的茯苓糕极是清爽可口,今日可做一些吗?”
“这有何难?我这便去。二叔、弟妹且稍待。”秦氏道。
走至门前,又回身道:“今日便在这里吃了晚饭去吧。”
说着自去了小厨房。
柳直则仍在此间缠着柳默,又要学吹笛子。
柳默便把着他手细细教与他。
清漪无事,将秦氏搁下的针线拿起,做了两下,抬眼望着柳默与柳直,又只是默默发呆。
晚间二人便在秦氏处一起用了晚饭。
秋棠来唤时,已吃过了,秋棠便自去了。
饭后在屋里喝茶,说些闲话。
秦氏看清漪的针法倒是新奇,便问她如何做得。
清漪自是细细教与她。
柳默仍与柳直一处,又教他写字,将《千字文》读一些。
不觉时已过二更。
“时候不早,也该回去了。”柳默对清漪道。
“已这么晚了,就在家中歇下吧。”秦氏道。
“出城不远,不要紧。”柳默道。
柳直在旁拉着柳默道:“二叔,明早我与你一同出城吧。”
柳默便望着清漪,清漪笑道:“直儿既这么说,今晚就歇馨兰苑吧。”
柳默点点头,作别秦氏柳直,携清漪回了馨兰苑。
秋棠早已将床铺打理妥当,又将两碗莲子羹送来。
柳默清漪喝过,对秋棠道:“时辰不早了,秋姨也早些歇了吧。”
秋棠笑道:“如今年岁大了,倒不困。二公子、二奶奶歇下吧。”
说着端了碗自去了。
柳默与清漪略说了几句话,亦歇了。
睡至半夜,朦胧中忽闻喧闹之声。
柳默忙睁眼坐起,已闻得急急的拍门声。
清漪亦惊起。
只听门外秋棠的声音:“二公子、老爷、老爷、殁了……”
接着便是哭泣之声。
柳默忙起身穿衣,清漪亦起来,两人直奔万金苑。
到得柳权卧房,柳占已先一步赶至,此时正跪在地上哭道:“父亲、你怎么死得这么惨!到底是谁害的你?”
却见柳权躺在地上,满身皆是血迹,手臂、脖子、左肩上像是被什么东西撕咬过,还鲜血直流。
柳默又惊又痛,跪倒在柳权身旁哭道:“父亲!”
清漪陡然见如此鲜血,身子僵直,手脚发颤。
暗自放出银针,自在指尖刺下,缓过心神。
唐素秀立于一旁,直望着柳权尸身,一言不发。
柳默抬头问屋内丫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丫鬟连连摇头:“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指着地上一人又道:“就听见有人大喊‘妖怪’,然后进来就看见瑶燕她倒在地上,老爷就已经……”
说着又哭起来。
柳默这才看见靠近床榻的地上还躺着夜间照护柳权的丫鬟瑶燕。
不一会儿刘氏、陈氏、秦氏并柳直亦都赶至。
只钱氏仍卧病,不曾来得。
见此惨状,围着柳权尸身皆是悲痛失声。
柳占仍在柳权尸身旁哭道:“父亲、不管是谁害的你,占儿一定会替你报仇的!”
陈氏亦扑到柳权身侧大哭:“老爷、老爷,你死得太惨了!到底是哪个杀千刀,下这么狠的手啊……”
忽闻院内传来一阵呼喊声:“杀妖孽!别让那妖孽跑了!”
柳默见柳权此状,跪在柳权身侧正在伤悲,忽闻得此话,心中大惊。
他们莫不是指向……
陈氏忽然起身来拽过清漪手臂:“你这个妖精!定是你妖性发作,害了我家老爷!”
柳默起身来一手将陈氏推开,沉声道:“休要胡说!”
陈氏又扑到柳权身侧大声哭:“老爷,这个妖精没来时,你还好好地。怎么她一来,你就变成这样了?她把你害成这样,你那个儿子、还只是护着她!”
说着拿手指着柳默又瞪了清漪一眼,复又大哭道:“老爷,你睁眼看看哪……”
柳默在旁,自是愤怒。
柳直忽然冲到陈氏身旁,指着她道:“你胡说!二婶才不是妖精!”
秦氏亦道:“陈姨娘,你可别胡说!”
陈氏昂起头哼道:“我胡说?我怎么胡说了?大家都是亲眼所见,这个妖女!”
说着便站起身来,手指着清漪:“这个妖女用的全是妖法!她就是个妖精!”
回身又去哭柳权:“老爷一直好好的,怎么她才在这儿住一晚,老爷就、就死得这么惨……”
扶着柳权尸身,哭得更是伤心。
院外呼喊声仍未断绝,反而一声高过一声:“杀了那个妖孽,替老爷报仇!”
柳占也站起身来向柳默道:“如今父亲如此惨死,这件事绝不能就此罢休。如今大家都指认是二嫂所为,无论如何,要请二嫂到官府自首,待官府查明一切。”
柳默直盯着他:“三弟,连你也这么说?”
“二哥,你看看父亲的伤口,这分明是妖物所为!二哥跟弟应该是一样的心情,一定也很想替父亲沉雪申冤。”柳占道,“如若二嫂确是冤枉,官府一定会找到真凶,还二嫂清白。如果果然是二嫂害了父亲,二哥,柳占是一定要给父亲一个交代的!”
柳默愤懑难已:“你在胡说什么?这哪一点像是娘子所为?娘子现在也是柳家的人,她全心只为救父亲,有什么理由害他?你们为什么不去找寻真凶,真正为父亲雪冤报仇?”
说着就蹲下身来欲去扶柳权尸身,陈氏却上来一把将他推开:“妖女害人还需要什么理由?你跟那个妖女根本就是一伙的!不许你碰老爷!”
指着清漪又道:“那天老爷醒来的时候就说了,就是她!就是她下毒害老爷!”
“太过分了!”柳默怒道,“你有什么凭证就敢这么胡说八道?”
“这可是老爷亲口指认,还能有错?”陈氏道。
“明明是娘子为父亲驱毒解毒,救了父亲性命!难道不是众眼所见吗?”柳默道。
秦氏等也都点头道:“正是。”
“我知道了!”陈氏指着清漪又道,“这个妖女真是又歹毒又狡诈。她先下毒毒害老爷,再假装给老爷解毒,好让我们都觉得她是好人!谁知道那天老爷清醒过来,根本就不认她,不许她进柳家门,她怀恨在心所以就把老爷给害了!你真是好歹毒的心肠!”
柳默听她如此信口污蔑,大喝一声:“住口!”
就要上前拿这陈氏,外面的护卫和家丁们忽然大喊起来:“冲进去,抓住那个妖女!”
一下子就有十几个护卫和家丁拿着刀剑冲了进来,直向清漪而来。
柳直吓得哇哇大哭,秦氏忙紧紧搂着他退到最角落的地方。
刘氏等亦急忙躲避。
以清漪修为动起手来虽不惧他们,但他们终究是柳家人,自己也不能真伤了他们,只一味抵挡、闪避攻来的刀剑,并不还手。
那些护卫、家丁却步步紧逼,出招险恶。
柳默见清漪被团团围困在刀剑之中,今日情状又绝难开解,上前抢过一剑挥舞开来。
那些护卫、家丁虽然人多,却抵挡不住他此时凌厉,纷纷后退。
柳默揽过清漪:“娘子,我们走!”
左手拥着清漪,右手拿着剑出得门来,只见柳严领着几十个护卫、家丁在院内,点了灯笼火把,人人手中都拿着刀剑枪戟。
见了他二人出来,立刻就一拥而上。
柳默怒喝一声道:“都给我让开!”
其声如霹雳惊雷。
那群人立时愣在原地。
人群中忽一人高喊道:“妖孽就在这里,不能放过她!”
也有十数人附和道:“杀了她!杀了她给老爷报仇!”
便有几个胆大的又冲了出来,柳默挥起手中长剑将伸来的刀剑尽皆截断,冷声道:“谁要再敢无礼,休怪柳默无情!”
那些人便也不敢再动,柳默拥着清漪穿过那群人,出了万金苑,一路径直出了柳府。
出了柳府行得一时,清漪缓缓开口,轻声道:“你别跟他们计较,他们不过是些普通人……”
柳默停下脚步直望着她,眼中尽是痛楚之色,哑声道:“都是我、连累了你……”
清漪摇摇头对他笑道:“傻瓜,跟你有什么关系?”
柳默拉过她一手,用力握住,哑声道:“若不是为救柳家,你何须承受这些……”
清漪伸出另一只手来轻轻拍拍他手,柔声道:“我已非真正的人类,这是迟早的事,你别胡思乱想了。”
柳默眼中滑下泪来,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仍哑声道:“我绝不会让他们伤你半分!”
清漪在他怀中微微点头,亦伸手环住他。
两人静拥一时,清漪轻声道:“回锦水吧。”
柳默方放开她,两人同往锦水回转。
回至居所,两人在院中小桌旁坐了,清漪泡了君思茶叶,两人相坐对饮。
说得一回闲话,清漪终于缓缓道:“相公、你觉得父亲的事,到底是何人所为呢?”
柳默闻得她问,沉吟道:“那黑衣人已死,确是不知是何人……”
清漪望了望他,轻声道:“要再喝一杯茶吗?”
柳默对她微笑点点头,清漪便再与他盛上一盏。
二人又在院中谈讲一回,方回屋内歇下。
朦胧间,忽闻烧灼之味,忙睁开眼时,耳边已闻毕剥之声,又闻得百人呼喊之声,只道:“捉妖孽!杀妖精!”
两人不由得大惊。
忙穿衣起来,至屋外看时,只见无数火把,上千人将居所团团围住。
屋顶上已多处烧着,那梅林之中亦有多处火光。
清漪忙将院内两盆鹤红花并那盆三生草袖了,所幸其他紧要物事皆留在青罗峰中。
见他二人出来,一个长须白眉的道士骑于马上,对旁边一官员打扮的人道:“知府大人,这必是那妖女了,待我与您捉来!”
柳默看那官员,正是慕州知府曹练,也曾有过几次来往。
曹练向长须道士一揖:“好,有劳道长!”
长须道士自马上跃起,拂尘扫向清漪。
柳默将清漪拉至身后,袖中取出长笛,直指那长须道士腕上要穴。
长须道士忙闪身避过,对柳默道:“你已被这妖女蛊惑,贫道是来救你!”
“谁要你救?”柳默哼道,“是谁让你来此?”
长须道士道:“此妖女在慕州城招摇过市,人人皆管得。今知府大人怜惜百姓,令我前来除妖。”
柳默向曹练道:“敢问曹知府,为何诬我柳默之妻为妖?”
那曹练见他有问,答道:“柳二公子,此妖女为祸百姓,害人性命,不得不除。你也趁早离了她,保全性命要紧。”
“为祸百姓?害人性命?我妻子善通医理,喜救人于危难,何曾有这样的事?”
柳默怒道。
“已有百姓向本官告以冤情,此妖不除,我慕州何来安宁?”曹练道。
“既有人告冤,敢问是何人?”柳默道。
“百姓人人自危,慕州何来安宁?一切皆由本官做主,今日必要捉拿妖女,还民以安。柳二公子,你最好速速与我拿下这妖女,以免损伤无辜之人。”曹练只道。
“既无苦主,怎能凭你一面之词便这样欺上门来!”柳默道。
曹练道:“有我曹某人在此,绝不会让妖女逞凶,你若再不悔悟,休怪本官不念旧情!”
柳默见他如此,知多说无益,只道:“有柳默在此,你休想伤她分毫!”
曹练又对那长须道士道:“道长,护我慕州安宁,全仰仗你了,别让那妖女逃了!”
“是!”长须道士应道,“大人放心,一切皆在贫道身上!”
说着又挥起拂尘攻向清漪。
柳默自然迎上,长笛轻嗑其右臂。
长须道士撤手不及,已然吃了一记,后退两步,对柳默道:“如今你神志不清,贫道不与你啰嗦。你且让开,让我降这妖女。”
“就凭你?”柳默笑道。
方才两招,已知此人深浅,不过如此。
余下那些只是些普通士兵,根本不足为惧。
只可恨他们施放火箭,此时不及去救,火势已然成了。
清漪一腔心血,已尽付东流!
柳默望着梅林及身后小屋的熊熊大火,不禁怒气满胸:“今日我就叫你与我这梅林陪葬!”
长笛刺出,直指长须道士眉心。
清漪在后见他此时气盛,忙道:“相公,不可!”
柳默闻她声音,将长笛偏开半寸。
那道士眉骨上吃痛,捂住脸大叫出声,只怕已然碎裂。
长须道士吃了亏,返身跃回马上,对曹练道:“知府大人,此人受妖女蛊惑已深,只怕不能救了,放箭吧!”
曹练便令:“火箭手准备!”
一时乱箭齐发,烈烈燃烧着的箭头直向二人飞来。
清漪张开拈花灵璧,既挡住四方射来的火箭,又隐了行迹,拉了柳默,叹道:“走吧。”
那些人忽见二人消失不见,四方寻找无果,乱作一团。
那长须道士大喊:“这妖女会使隐身术!继续放箭!”
清漪拉了柳默已然来至山路之上,将青思放出,坐上青思背上,飞入云中。
回头看居所处,火光冲天,只怕明日只剩一堆焦灰罢了。
两人默看一回,清漪轻轻拍了拍青思脖子:“走吧。”
青思振起双翅,往青罗峰方向飞去。
柳默道:“你我如今这般境地,只怕柳府亦受牵连,此时不知柳府是何光景,还是回去看看吧?”
清漪道:“父亲之死颇有疑窦,总让人难以放心,是该再去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只是方才离开柳府时的情形是那般,我们如何回去?”
柳默道:“我们不要惊动其他人,只看看无事便罢。”
“好。”清漪点头道。
于是二人折返,再往柳府而去。
到得门外,沉沉夜色之中,柳府大门紧闭。
然而沉静之中,却暗有异动。
忽见双门大开,柳府护卫各执兵刃列队于前,后有弓箭手弦如满月,引弓待发。
柳默、清漪惊立门外。
管家柳严大喝:“妖女还敢回来?拿下她,给老爷报仇!”
柳默上前一步,将清漪拉至身后,向众人道:“我早已说过,让你们去找出真正的凶手,如今这是干什么?”
“二哥。”
一人唤道,正是柳占之声。
弓箭手分开一处,柳占自后缓步走出。
“三弟,连你也不相信为兄吗?”柳默道。
“二哥,父亲为妖女所害,我这是为了柳府安危,不得不为。”柳占道。
柳默闻言,直盯着柳占:“你今日如此,是定要针对柳默了?”
“你我兄弟,弟岂敢针对二哥?”柳占道,“只要二哥肯手刃妖女,为父亲报得深仇,柳占情愿以将军之位相让!”
柳默听他口口声声认定清漪就是凶手,知自己百般辩解亦是无用,深吸了一口气,缓声道:“若我不肯呢?”
柳占向天一揖:“父亲冤死,柳占虽无能,亦要倾柳府之力,为父亲报仇雪恨!”
说罢单手挥出:“放箭!务必诛杀妖女,为老爷报仇!”
一时数箭齐出,直指柳默、清漪二人!
柳默长笛轻磕,箭皆落地。
“抓住他们!”
柳占一声令下,柳府之人虽心中忌怕清漪妖力,又顾忌柳默身份,然而此时柳门已为柳占主事,只能硬着头皮,举起刀剑奔向柳默、清漪二人。
柳默、清漪虽不愿为战,此时也只好勉强抵挡。
柳占在后,命弓箭手架起松油箭支:“妖女谋老爷性命,如今又要伤我柳府之人,断断不能让她得逞!放箭!”
弓箭手满弓直射,箭光如星,直奔向柳默、清漪二人。
柳默一手拉住清漪,跳出一丈开外。
柳占喊道:“二哥,你如此执迷,怎么对得起父亲在天之灵?”
柳府众护卫又一拥而上。
“柳占!”
清漪突然厉声道,不知何时已在柳占身前,一掌掴在他脸上。
柳占惊出一身冷汗,向后急退,口中慌道:“快抓住她!”
清漪自旁侧一人手中夺过一把寒剑,剑尖正抵住柳占脖颈处,沉声道:“你是想死还是想活?”
柳占颤声道:“想、想活。”
清漪轻轻哼了一声,向一干人等朗声道:“你们听着,父亲之死另有他人作祟,天理昭彰,必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言至此,将手中剑扔回给那个护卫:“你们好好保护柳府,这才是你们该做的事。”
青思飞出,清漪跃身而上,向柳默道:“走吧。”
柳默亦跃上青思背上,向柳占道:“三弟,柳府上下皆交予你了,望你能找出真凶以告慰父亲,并承父亲之愿,好好将柳府照护妥当。”
于是青思展翅划出,径往青罗峰而去。
柳权出殡之日,柳默与清漪悄悄来至慕州。
然终未现身,只默然跟随送殡队伍。
待一切就绪,众人离去之后,方携清漪于柳权坟前跪拜。
今世父子,从此便天人两隔。
慕州已不能留,便仍回转青罗峰。
清漪与柳默缠绵一时,将他推住道:“今夜需回青罗峰走一遭。”“青罗峰?怎么?”柳默道。“去看看雪爷爷那里有没有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