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重华山冰芝藏金环,慕州城唐柳遭祸殃
回至青罗峰后,两人仍如常。
柳默每日亥时随桀风修行,白日在山间地里整理菜地,研磨种法。
清漪则随雪爷爷修习阵法剑术,将从前荒废的种种精要重又学来。
每日亦洒扫庭院、照护院中花草。晚间陪伴柳默研墨写字、读书奏琴。
只是她总是想起在柳府所见唐素秀的模样。
日子越长,那紧蹙的眉头与那手臂上的伤痕却越是清晰可见。
柳默常见她忽然拎着浇花的水壶一动不动,或是书读了几行便只呆望着那里,知她心中难解那日所见之事。
他亦不知该以何言宽慰,只常常在此时与她说些别的事,让她分散心神。
这日晚间,清漪辗转难眠。
三更过后,忽然悄悄起身穿了衣衫,轻轻开门出去。
至门外唤来青思,独自乘了,直往慕州城而去。
来至慕州城,径直入了柳府,来到海棠苑。
进得屋来再看唐素秀,她已抱着孩子睡着了。
细看她手臂上的伤痕,仍是触目惊心。
清漪呆望着她。
她前世已然是这样的命运,今生为何还是这般?
难道、真是自己害了她吗?
若当年在芳华城,我未曾遇见她,她此时究竟是活着?
还是已然转世轮回?
既救了她,为何最后又是我害了她?
这世上果然有天命一说吗?
若果然有天造命,我与她究竟是何冤孽?
又是谁安排了这样无稽的命运?
纵然相公难逃那雷霆一劫,又为何非要她再受这样的苦楚?
自己一腔执念只为那个愿以生死相许之人,这究竟又错在了哪里?
清漪此时亦不知自己究竟是为唐素秀的悲苦不值,还是为柳默百年难逃的一劫担忧,只觉心中凄然悲愤,难以释怀。
忽然一声孩童的啼哭声响起,唐素秀忙半侧了身子去拍啼哭的柳安,恍惚间瞥见一个人影站在床头,细看时却又并无一人,只当自己夜暗灯灰看花了眼。
清漪惊慌出得门来,心中犹自思绪起伏,难以平复。
略想了一回,便往芙蓉苑寻去。
进得屋中并不见柳占,又往春兰苑去,那柳占果然在此。
清漪进来,寻见墙上佩剑,随即抽出剑来刺向榻上柳占。
杀了他,解了唐素秀的孽障,一了百了!
剑已至柳占喉咙,忽又停住。
他到底是柳默的骨肉亲弟,自己这一剑下去,以后该如何与柳默相见?
想柳默平日行事,只怕他自己亦无法刺下去。
清漪正自踌躇之间,那钟氏忽然醒来,侧头看见一个陌生女子拿剑正指着柳占,那剑身映着月色寒光凌人,立时惊叫起来。
清漪便将剑转而指向她,冷声道:“别叫,再叫就杀了你!”
那钟氏果然住了声,跪在床上直磕头求饶。
柳占已被惊醒,闻得此声知是清漪,吃了一惊,随即跳下床就要去拿自己的剑。
清漪却横剑将他拦下。
柳占被她封住去路,当下一手指向她:“妖女!就是你害了父亲,竟然还敢来?”
清漪一剑直逼到他喉间:“你再叫一声‘妖女’我就把你的头割下来!”
柳占打了个寒颤往后缩了缩,离剑尖远了一些。
清漪又将剑再次逼近他怒道:“究竟是谁害死父亲到现在你竟然还不知道?你是怎么做这柳家主子的?”
柳占望了望一眼逼着自己的利剑,瑟瑟道:“真的不是你害了父亲?”
清漪道:“你再敢信口雌黄,我就把你的舌头先切下来!”
柳占再次后退:“二嫂,切莫动怒。”
清漪哼道:“你还认得我最好!”
“岂敢不认?”柳占道,“既然父亲之死并非二嫂所为,那咱们还是一家人啊。”
清漪见他兀自这般无赖相,顿时竖起眉来,喝道:“柳占,你还要命吗?”
柳占不知她此言何意,一时只是揣测:“不知柳占何处得罪了二嫂?”
清漪怒道:“我只问你,你可有对弟妹无礼?”
“这、夫妻之间有些争吵也是寻常之事,二嫂你多虑了。”柳占道。
清漪一剑抵到他喉咙,血迹顿时渗出:“你之所作所为,只当别人不知吗?我今日便削下你一只耳来,叫你罔顾尊长教训,全不知敬妻爱妻,行这禽兽勾当!”
说着便提起剑来直向他左耳削去,柳占忙向一侧闪避开来。
此时见清漪怒气满面、剑下生风,知难以口舌搪塞,还是保全眼下要紧。
于是顺势便跪于地上:“二嫂、剑下留情!我以后改过便是!”
清漪见他如此,只哼道:“你?改过?连狗说这话都比你强些!今日必要你好好长长记性!”
说着又提剑砍来,直削柳占左耳。
柳占忙磕头在地,口中只道:“柳占是真心改过,以后再不敢了!”
清漪却手起剑落,斩下他扶于地上的右手上一个小指。
顿时鲜血溅出,月光之下,清晰可见。
清漪方忆起自己尚有畏血之症未除,一时亦怔住,忙自袖中放出银针,刺向指尖。
柳占断下一指,吃痛不过,嘴里叫嚷着,以左手握住伤处滚倒在地。
那钟氏见清漪果然下了痛手,在床上颤抖不止,已不能发一言。
忽闻外面有人大叫:“抓住妖女!别让妖女跑了!”
门随即被撞开来,护卫参领奉先、管家柳严带着一众护卫、家丁手执刀剑枪戟闯了进来。
清漪一把拎起还倒在地上的柳占,让他挡在自己面前。
众人投鼠忌器,一时住了脚。
清漪自后一脚踹在柳占腿窝:“柳占,说话!”
柳占忙开口:“都住手!”
“老爷!”
众人叫道。
柳占道:“以后谁也不许叫二嫂妖女,要叫二奶奶,都听见了没有?”
众人面面相觑。
管家柳严道:“这个妖女害死了老太爷,怎么配做柳家二奶奶?”
柳占喝道:“柳严,谁让你乱叫?自己掌嘴!”
柳严望了望他,又望了望清漪,自己掌了一巴掌。
柳占又道:“父亲之死另有凶徒,与二嫂无关!以后任何人不可对二奶奶无理。”
众人再次面面相觑。
柳占道:“都听明白本老爷的话了吗?”
众人回道:“是。”
柳占道:“都退下,没我的吩咐,不许进来。”
众人就都退了出去。
柳占也不敢回头,向后方斜着眼对清漪道:“他们都出去了,二嫂就饶了柳占吧。”
清漪将他推开,瞪着他道:“刚才说的话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记住了。”柳占直点头,“一定改过,再也不敢了!”
清漪哼了一声,将剑回指向还跪在床榻上的钟氏:“你这个毒妇!这里面也有你一份!”
那钟氏欲开口求饶,却只是颤抖,一字说不出。
“若你再敢以下欺上,不知悔改,找夫人的麻烦,先拿你试剑!”清漪道。
那钟氏忙直点头。
清漪回身再望向柳占。
那柳占不想她果然下得如此狠手,已然真心畏惧,此时只警惕地望着她。
“若非念你是相公手足,你哪还有命在!”清漪冷声道,“今日只是给你一个小小的教训,若再有下次,断不会轻易饶过!”
略一思忖,又道:“去告诉那芙蓉苑中的那个贱人,她也是一般!要敢再犯,定饶不了她!”
柳占与钟氏都忙又直点头:“知道了。”
清漪默然望了一回柳占,沉下声音缓缓对他道:“你这么想要柳府,如今柳府交给了你,你都做了些什么?!”
眼中怒起,挥起剑来斩下柳占一缕头发:“若再做有损柳府之事,下次掉的就不是头发了!”
说着回身将剑抛向桌上花瓶,花瓶应声碎落,碎片洒落一地。
柳占闻她此言,心中更是惊怕,俯身在地:“柳占一定尽心!”
清漪便不再多言,出门而去。
想日后唐素秀的日子应该会好过一点吧,自己所能做的也只是如此而已。
终是自己害了她……
出了柳府,至无人处乘了青思,仍回转青罗峰。
且说柳默夜里醒来,一摸枕边,清漪并不在。
忙起身寻时,只是不见,青思亦不知所踪。心下自明,独在院中坐等她回转。
远远见青思白影,便回身至屋内,闭眼睡下。
清漪进得屋来,见他仍在睡中,便也轻轻躺于他身侧。
默然一回,只觉心中悲楚难言,侧过身来将他拥住,一时有些哽咽。
柳默虽闭着眼睛,已然察觉。
也不睁眼,只伸出手来将她揽过。
清漪只当他在睡梦之中,便静静躺在他怀中,郁伤满怀,难解难分。
稍后几日,清漪仍如常随雪爷爷修炼,做些家事。
柳默见她神色似乎缓和很多,亦不似前几日常常发呆,心中自是宽慰。
如此过得半月,这日方入夜,清漪对柳默道:“我、想回慕州看看。”
柳默便也点点头:“我与你同去便是。”
二人乘了青思,悄悄来至柳府。
清漪却不去别处,径直往海棠苑去。
到得苑中,二人隐身树上,看唐素秀正坐在案前抱着柳安,与他读一本《三字经》。
柳安甚是乖巧,跟着唐素秀稚气地念着。
他口齿尚不是非常清楚,有时候念得并不准确,唐素秀却也很开心,说他念得很好。
柳安说渴了,唐素秀便让欢鹊倒了茶来,喂与他喝。
“夫人读了这一回,也该歇歇了。”欢鹊道,“不如我陪二公子玩儿一回吧。”
“他只粘着我呢,你忙你的去吧。”唐素秀笑道。
“二公子跟夫人最是亲近,就是夫人要辛苦了。”欢鹊便也笑道。
“只是陪他玩罢了,有什么辛苦的?”唐素秀道。
欢鹊便也不再多言,自出门去了。
清漪在树上看她,只觉面色红润了些,抱着柳安的样子安然祥和,心中稍安。
柳默轻握她一手:“她如今过得很好,娘子可放心了。”
清漪对他点点头,又道:“既回来了,相公可要去别处看看吗?”
“去看看嫂子和直儿吧。”柳默道。
二人便来至桃李苑中。
见柳直自在案上写字,秦氏在灯下缝制一件衣衫,看大小长短,自然是柳直的了。
看了一回,二人仍悄悄出了柳府,回转青罗峰。
此后清漪便常与柳默悄悄回柳府探望,只是未曾与各人照面。
亦悄悄去秦府看望过秦老夫人几次,见她无恙,便亦悄悄出来。
那柳占仍然娶了第三房姨娘,但似乎确是收了些性子,不再见唐素秀有何伤痕,面色也舒展开来。秦氏柳直也都安好,方安下心来,渐渐地便来得少了。
这日柳默随桀风修行,忽然气血逆行、自石上跌下。
清漪与他把过脉象,默然不语。
又请了雪爷爷来,重新诊过。
雪爷爷细细诊看一回,对清漪道:“你所忧之事不假,桀风所修之术刚烈乖戾,与他之柔和清静之气不甚相容。”
“可有什么法子吗?”清漪道。
“世间之物,各有其格。”雪爷爷叹道,“桀风与他虽同为人身,但气性相逆,此是天生地就之事,人力难为。”
清漪一时无语。
半晌忖道:“那人间修为之人,可有得修仙真谛的吗?”
“人间修仙之人,多不过学些张扬道术哄骗他人罢了,”雪爷爷道,“或者真有一二人修得正道,只是却不知要到何处去寻了。”
清漪亦知他所言不假,此路亦是渺茫,一时不知如何。
柳默知她心事,只想让自己修得长生,好免遭雷霆之劫。自己修行不顺,她自是忧心在怀,于是安慰她道:“雪爷爷既说有,慢慢再寻便是,娘子不必忧心。”
清漪忽缓缓开口:“听说重华山顶有一株冰芝,已有一万三千多年,若能……”
“不可!”雪爷爷惊道,“那冰芝乃天帝圣物,有三头灵兽守护,个个身怀异能,别说是你们,就是桀风恐怕也……”
对清漪厉色道:“再休提此话!”
柳默闻得雪爷爷之言,亦是大惊,对清漪道:“娘子千万不可犯险!”
清漪望着他,忧思上眉:“若无有此物,只怕相公你……”
“我且随桀风修习,有相冲之处便略去,或是想些法子化解。他修习有成,其法必有可取之处,我自会小心。”柳默安慰道。
清漪只好点头道:“那你定要多加小心,不可太过。”
柳默见她不再坚持,暗暗松了一口气。
此后,柳默仍如常随桀风修习,桀风便也经常留意他的气血流动迹象,所幸尚无大碍。
清漪修行之外,倒多在雪松内研读医书,常常整个白昼皆不出来。
月余之后,晚间饭毕,忽对柳默神秘地笑道:“你猜我今日找到了什么?”
“这我可猜不着。”柳默摇头笑道。
清漪自袖中取出一本药书,翻至一处指与他看,只见上写着:“尺无、重明、斩刑,神威难撼,独惧佛铃。佛铃透耳穿髓,皆听号令……”
柳默看得一回,不明其意:“这是何话?这般难懂。”
“这尺无、重明、斩刑便是守护冰芝的灵兽。”清漪对着柳默笑颜如春,“我们若找到这佛铃,冰芝必可得。”
“这佛铃却在何处?”柳默道。
“我当年曾在重华山脚下遇见一位异人,这千里音之阵便是他授予我的。”清漪道。
“他如何识得你,竟愿授你阵法?”柳默奇道。
“我遇见他之时,他带了一个孩子。那孩子病重几死,欲带他上重华山顶取冰芝。”清漪道,“我与他救治,保得一命,是以授我此阵,他那时候曾言道……”
“所言何事?”柳默道。
清漪道:“他说,‘既蒙姑娘救得这孩子性命,这冰芝便留待日后所需之人吧,佛铃我且收着罢了。’”
说至此处,清漪眼中已然光芒四射:“当时我并不明白他的意思,如今想来,他定是已然拿到了佛铃,本要上重华山顶去取冰芝的!”
柳默心中已知,此人只怕亦非凡人:“那是多久以前的事?那人现在又在何处呢?”
清漪道:“是二十年多前的事。那人也曾告诉我,若欲寻他时……”
说至此处忽然顿住,自怀中掏出一个金环,仔细寻看。
“这金环是何物?”柳默奇道。
“这是千里音阵的金环,他曾说过,欲寻他时,只看金环便知。”清漪道。
清漪将金环颠来覆去,只见金环光滑如新,既无文字、亦无图案,不见何处有那人所在之处。
柳默亦拿过金环翻看一回,却也未寻到头绪。
清漪又拿过来细细翻看,仍是毫无所获。
“想是他随口一说,娘子不必寻了。”柳默道。
清漪兀自不死心,拿着金环发呆,细细回想当时情状,然终是毫无头绪。
晚间清漪躺在榻上仍拿着金环不停翻看,全无一点线索。
次日更是白日夜间金环不离手,时时左右上下地寻看。
此后几日亦是如此。
柳默见她如此,试着引她做点别的事,她便也去,只是做完了,仍是这般翻看。
夜里柳默抱着她,她却仍拿着那金环思索。
柳默从她手中取过金环,柔声道:“别再看了,早些睡吧,都熬了好几天了。”
清漪回身望着他:“他既说了这金环能找到他,一定能找到。只是不知这金环的秘密究竟在何处。”
柳默将金环置于一旁:“既一时寻不到,可暂时搁下。日后或许有了机缘,自然便知晓。娘子这样日日思看,哪里吃得消?”
伸手轻抚她脸颊,怜声道:“这几日,已然消瘦了。”
“只是看看罢了,哪里就瘦了?”清漪笑道。
柳默轻握她手:“你这样盯着它,也该看看我了。难道它比我还好看吗?”
清漪望着他叹道:“我正是想要这样每日每日都看着你,所以才看着它啊……”
柳默轻轻点头,拥过她来:“我知道……”
清漪亦环住他:“若你能得冰芝护得长生,便可避去那雷霆之劫……”
柳默又轻轻点头:“我知道……”
扶正清漪,满眼柔情直望着她:“你的心事,我都知道。只是,来日方长,我们定会有好办法的,娘子不必急在一时。”
又将她拥过,轻抚她一头乌发:“我一定永远、永远都陪在你身边……”
清漪只静静偎在他怀中,轻轻点点头。
清月如水,汨汨倾洒在花间树下,透过窗棂,照着一屋恋恋温柔。
此后柳默修习之时,便不似从前只依桀风所言行来,而是细细询问此法根底,究其缘由,依自身血脉之气改之导之。
桀风亦已知晓自身所修与柳默气息有违,又见他所行之法确有奇效,是以柳默但有询问,便也一一告知。
如此月余,倒也相安无事。
算来已有近三月未曾去慕州探望,清漪便与柳默说知,两人夜间仍乘了青思去往慕州城。
到得柳府,二更未至,却悄无人声。
二人跃进府内,却见一片漆黑,竟无一点灯光。
院中花盆、泥土、椅凳散落,杂乱不堪。
见此情景,两人皆是大惊失色,不知出了何事。
柳默清漪忙急急奔往各处寻看,各苑各屋内皆是房门大开、桌歪椅斜、箱笼中物事散落一地,窗纱、床帐亦多有被刀剑砍刺的痕迹。
二人将各处皆细细寻看一回,竟一人也无!
上次来时,一切还都平静安然,怎地忽然竟如一座死城一般!
二人出得府来,站在府门前,一时不知该往何处去寻。
柳默忽然瞥见府门上贴着两张纸条,仔细看时,竟是官府的封条!
二人每次来时,皆走后墙跃入,今日亦是如此,所以不曾见,此时却看得真切。
不知柳占惹了何等祸事,竟遭此大难!
此时亦无法可想,只能待天明时寻人问讯。
二人便仍回至柳府墙内,在院中坐等天明。
好容易熬到天色微亮,柳默与清漪出得府来,直往秦府而去。
方走得几步,忽闻身后有人唤道:“二哥、二嫂。”
二人忙回头看时,却见一人一身孝衣,脸色苍白,婉约而立,正是唐素秀。
清漪忙上前抓住她手:“弟妹,你没事就好!家里究竟出了何事?其他人都在哪里?”
又见她一身孝衣,奇道:“你这是、为谁穿孝?”
清漪心中焦急,一口气问得这许多,唐素秀却只默然望着她,待她问完方道:“你们先跟我来。”
说着已转身走出,清漪便忙跟上,柳默亦随其后。
唐素秀在前,转过几条街道,并不见她进得哪一间屋门。
行得一时,到得城门,径直走了出去。
一路上清漪又再问她,她却一言不发。
清漪细看她,只觉她既不似山间道上见她时温婉柔和,亦不似在柳府中沉静淡然。
她脸上既无欢喜、亦无悲伤,似乎完全没有表情,静得就像一湾从不流动的水。
柳默亦察觉唐素秀有些异状。
柳府经此番巨大变故,想是她性情也变了些。
清漪见她如此,不免心中隐痛,便不再言语,只默默跟在她身后。
出得城门,唐素秀又往前走了约半个时辰,进了一处树林之中。
柳默与清漪便也跟着她进得林来。
又走了些时候,来至一处,树木稍稀少些,略有些空地。
唐素秀忽然立住身形:“到了。”
回过身时,手中忽多了一把柄长五尺的血红镰刀。
再看她眼中红光闪现,脸上冷若冰霜,缓声道:“此地便是你二人葬身之所!”
其声亦冰冷如千年之雪。
柳默清漪见她如此异状,大吃一惊。
清漪看她情形,对柳默道:“相公,弟妹只怕是被妖魔附了身。小心点,别伤了她。”
柳默点头道:“我知道,娘子也多加小心。”
“哼,在我面前做戏做得还不够吗?”唐素秀在旁冷笑道,“真恩爱啊!今日我就让你们做一对短命鸳鸯!”
话音未落已然飞身跃起,将血红的长镰挥出,直砍向清漪。
清漪手中并无兵器,忙向后跃出躲过。
唐素秀脚下不停,又直劈向柳默。
柳默袖中长笛已然在手,接住她一击:“弟妹,快醒醒!”
唐素秀退出几步,冷哼道:“弟妹?谁许你这么叫!我自姓唐,与你柳家毫无关系!”
柳默不知她为何忽然如此,此时便顺着她的话道:“唐姑娘,究竟出了什么事?是谁将你变成这样?”
“是谁将我变成这样?哼,不就是你们吗?”
唐素秀说着又一记红镰挥出,却劈向远处的清漪。
清漪闪身避开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唐素秀手执红镰冷眼扫向两人:“今日我就要你们与我唐家满门冤魂陪葬!”
柳默清漪闻她这番不知前后之言,不明所以:“唐家?满门?什么意思?”
唐素秀此时忽然一改冷面,满面痛楚,眼中怒火燃烧,痛声道:“你们二人不知躲在何处逍遥自在,怎知我唐家已然……”
忽然哽咽难言,只提起血红镰刀再次扫向两人。
此次她怒火狂横,那红镰更是烈烈逼人。
清漪柳默双双闪开。
清漪忙又问道:“唐家究竟出了何事?”
那唐素秀却不再答言,只一味向二人狠狠劈至,恨不得将二人立毙当场。
清漪见她如此,知难再问,便对柳默道:“她神志已失,先想法制住她,再替她解开附身妖法。”
“好。”柳默点头道。
清漪自树上摘下一条长枝在手,驱动绛苏剑意,辅以长御剑法,向唐素秀手腕击出。
柳默则抢至唐素秀身后,长笛点她脑后风府穴。
唐素秀侧身避开清漪剑气,柳默长笛已至,忙低头闪过。
清漪柳默又再攻至,唐素秀又再避开,看准时机又将红镰挥出,扫向近处柳默。
柳默以长笛嗑开,跃身而起,直点她头上通天穴。
清漪剑气亦已逼至,唐素秀避开柳默长笛,却被清漪剑气所伤,右臂上裂开一个血口。
清漪见她血迹,一时怔住。忆起芳华城外,初见她之时,那般婉约柔弱,如今竟变成这般模样,不禁心痛不止。
唐素秀见自己难敌,跃至一棵大树之下,手拉一根绳索,树上竟掉下一人来。
那人被绳索紧紧捆住吊在树上,此时离地不过三尺。嘴中亦堵了布团,脸上多处红肿。身上亦是伤痕累累,衣衫褴褛,此时似乎昏迷不醒。
唐素秀将一柄血红镰刀架在那人脖子之上,对柳默清漪道:“你们可认得他吗?”
说着已扯出那人口中布团。
二人仔细看来,虽然他脸上红肿变形,但仍可辨认,此人正是柳占。
柳默见状忙道:“唐姑娘,别伤他!”
“想让我放了他?”唐素秀哼道,“除非你二人此时便自刎此地,否则……”
说着已将红镰在柳占脖子上割了一道血红的口子。
清漪见了这鲜红之血,只觉身子僵硬,忙放出银针,刺向指尖。
“他虽对你有愧,毕竟是你的丈夫,你就暂且放过他吧。”柳默急道。
唐素秀忽然仰天发出一声痛呼,半晌方恨声道:“我若非嫁了这个禽兽,唐家何至于有此横祸!”
又指着清漪柳默道:“就是你们!害得我好苦!今日定要你们血债血偿!”
柳默见她如此,不知唐家究竟有何祸事,便问道:“唐姑娘,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唐家如何了?”
唐素秀闻他此问,双泪淋漓,愤懑满胸,抬起一手来对准柳占腹部击去。柳占口中随即吐出一口鲜血,此击必定不轻。
那柳占吃痛,清醒过来,只嚷道:“饶命、饶命……”
唐素秀一把抓起他头发让他抬起头来,切齿道:“你都对我唐家做了什么,说与他们听听,别让我冤枉了你!”
柳占方看见柳默清漪立在前方,忙对他二人喊道:“二哥二嫂,快、快救我!”
唐素秀扬起手来,一掌已然掴下,怒道:“谁也救不了你!快说!”
柳默望着柳占,沉声道:“三弟,你究竟对唐家做了什么?”
柳占望了望唐素秀,眼中尽是惊惧之色。
唐素秀手上使力,红镰已然又割出一道血痕。
“我说、我说……”
柳占忙道。
这柳占开口,竟说出一段骇人听闻的话来。
回至青罗峰后,两人仍如常。柳默每日亥时随桀风修行,白日在山间地里整理菜地,研磨种法。清漪则随雪爷爷修习阵法剑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