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最后的眼泪，真正的守护

不、不可能！
一颗！
哪怕一颗也好！
他冲进了池沼，跪在水中到处找寻。
没有……
一颗也没有……
他回头看着雪魔茫昧。
他还躺在地上，望着自己，胸前的霜发已经被鲜血染红，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细微的微笑。

荷怀阴浑身湿漉漉地爬出池沼走回他身边，跪在他身前一遍又一遍地说：“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雪魔茫昧望着他：“你永远、也不会原谅我了吧……”
他的声音极轻，就像一阵微风、仿佛马上就会消逝不见。

荷怀阴的眼泪滚落下来：“不是的……”
“别骗我了，”雪魔茫昧微微笑着说，“你应该恨我，永远一直、一直都恨我……”
荷怀阴的眼泪滚个不停，摇着头一连串地说：“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
他擦了擦眼泪，好让眼泪不要遮挡自己的视线，好看见他的脸。
但是眼泪还是流个不停。
他拼命压住自己的哭声：“我有好多次都想过，也许、我可以原谅你……”
雪魔茫昧张了张嘴，却一点声音也没能发出来，只是望着他。
“在瑶华宫圣泉殿的时候，你根本就是清醒的，对不对？”荷怀阴说，“圣泉殿里只有我和你两个人，你完全可以起来，自己拿走圣泉石对不对？可是你一直躺在那里，等我去拿圣泉石，等我来救你，等我把圣泉石交到你手里，等我和你走出圣泉殿的大门，你一直在等，为什么一直在等……我、我都明白的、都明白的……”
他的眼泪还在脸上滚个不停。
雪魔茫昧伸出来一只手来，轻轻擦了擦他脸上的泪水。
这手上满是鲜血，把赤红的血迹也划在了荷怀阴的脸上。
荷怀阴抓住他的手，泪珠滚滚：“有好多次、好多次，我想起当时圣泉殿的情形，想起那个时候、你的样子，我就想，也许我可以、可以原谅你的……”
雪魔茫昧再次笑了：“你还是这么细心、这么聪明……”
荷怀阴握紧他的手，泪水涟涟如泉：“我和伏大叔阻击你，要抢回绵古泉石的时候，那个时候，你根本就没想杀我，对不对？那个时候，你要杀我，根本就易如反掌，何必那么费事？那些包裹着我的一重又一重的青苔里，根本就没有、没有一点杀意……”
泪水更加汹涌，完全模糊了他的视线。
雪魔茫昧望了望他，轻轻笑了笑。
那一天，一重又一重的青苔重重包裹住了最中心的荷怀阴，厚厚的青苔之墙外，催动着苔之契的雪魔茫昧叹了一声：你一定会生死不顾，来抢回绵古的泉石，也就是说，你随时都会死……怀阴，水之契、一定要尽你所有的力量去发挥……
雪魔茫昧另一只空着的沾满鲜血的手从腰间的袋中掏出了一颗拳头大小的——泉石。
石身上氤氲着薄薄的湿意。
“这是、”荷怀阴又意外又吃惊，“这是绵古的泉石！”
雪魔茫昧望着他：“对不起，是我骗了你……”
荷怀阴的眼泪再次汹涌而出，哭着直摇头：“其实我知道，我知道那个时候你不得不这么做、只能这么做……”
雪魔茫昧闭上眼摇了摇头：“可是我却、却让你那样悲痛伤心……”
荷怀阴仍然哭着摇头：“你不是也哭了吗？在圣泉殿里。”
雪魔茫昧露出一个轻弱的微笑，望着他把泉石缓缓递过来：“我知道你、你一定会来这里，现在我、我把它交还给你。”
荷怀阴接过泉石，紧紧握在手中。
雪魔茫昧用微弱的声音说： “泉石还能、还能复苏……一定、一定能复苏……”
荷怀阴一边点头另一只手更加握紧了雪魔茫昧的手，泪水磅礴肆流。
浑身是血的雪魔茫昧望着哭得声音嘶哑的荷怀阴，紧紧握了握他抓住自己的手：“怀阴，活下去……”
他还想反过来抓住荷怀阴的手，但是他只动了动手指就放弃了。
这仅剩的力气、要用在更重要的地方。
“怀阴，听着，”雪魔茫昧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说，“真正的契约之力，你的是、水之契……”
“水之契？”
荷怀阴哭着说。
雪魔茫昧说：“这里是泉石、泉石所在，是水力最盛、最盛的地方……”
“水力最盛……”
荷怀阴仿佛明白了他的意思。
雪魔茫昧轻轻眨了眨眼代替了点头示意：“你能解开神封之契，你的力量、是无限大的……你不能、不能死在这里……”
他的声音再次断了。
他的脸色已近惨白，唇色也与脸色一般毫无一点点血色……
荷怀阴的眼泪更加汹涌地滚落出来。
雪魔茫昧忽然叹了一声：“你的父皇、荷氏皇帝作下的神封之契，要用最坚定的决心、最深沉的意念才能、才能解开，我没想到、你真的、真的解开了……”
他的眼中蓦然也滑落了泪珠，露出一点轻笑：“你给了我这么多、这么深、这么重，枉我自诩聪明，可我、都做了些什么……”
无论曾经如何等待、如何迟延、终究还是辜负了他……
更何况，鸿深大军铁将不惜浴血同葬，绵古玉碎国倾，瑶华宫更是没有一个活下来的，自己有何面目见他……
雪魔茫昧泪珠晶莹的眼轻轻闭上了。
荷怀阴丢下泉石两手一起紧紧抓住他的手，拼命地叫他：“落兮哥哥，你不能死、不能死、我不要你死……”
雪魔茫昧又想起了瑶华宫神封之契解开的那一天，他也是这样紧紧地、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手……
他微微睁开一点眼帘，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说：“怀阴，你的手，还是这么、温暖……”
“落兮哥哥……”
荷怀阴再次唤他。
雪魔茫昧的身上忽然笼罩了一片青色的光芒，这些光芒渐渐汇集到被荷怀阴握着的手上。
荷怀阴忽然感到一片清凉从自己手中传来，很快传遍了自己的全身每一处……
他的手、手臂、他的全身都被同样的青光笼罩着……
“这是……”
荷怀阴大吃一惊。
雪魔茫昧的眼再次闭上了。
“落兮哥哥、落兮哥哥……”
荷怀阴无数次地唤他，他却再也没有睁开眼来……

常源和鸿深的混战还没有止息的痕迹。
雪魔岫衍正跟滕极渊战在一处。
刚才剑刺雪魔茫昧的常源将领被一名九影大将打落洞穴之中，消失了踪影。
又有好几个人在混战中死去，但鸿深和常源没有一方肯先罢手。
伏流和终函关也卷在其中不能脱身。

终于从痛哭中清醒过来的荷怀阴望着眼前的一片混乱、到处溅洒的鲜血，突然从雪魔茫昧身前站起身来，大吼一声：“全都住手！”
无论是常源杀了鸿深的人，还是鸿深杀了常源的人，泽合泉石的悲剧都极有可能再次重演。
泽合、绵古、父皇、整个瑶华宫、落兮哥哥那么多人就白白失去了唯一的、无可替代的生命。
只有鸿深和常源互相制衡，真相才能传出这个山崖。
但是，混战的声音太过嘈杂，而他的声音太小，没有人听见他的叫声。
就算听见了，也没有人会理会。

荷怀阴收好泉石双手结印：水之契，水瀑！
从洞穴深处，突然传来滚雷般的轰隆之声。
很快，数道水柱从洞穴中冲出，卷过了每一个在场的人。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停止了攻击。
荷怀阴自己也吃了一惊：这就是真正的水之契的力量吗？
这些水柱卷回荷怀阴处，在他的背后徘徊盘旋。
荷怀阴大声说：“停止混战，立刻离开！”
雪魔岫衍第一个发难：“你这个小毛孩儿，孤王就先杀了你！”
荷怀阴背后的水柱突然暴风般卷向雪魔岫衍。
雪魔岫衍见他来势凶猛，连忙闪避。
但是那道水柱极快，一瞬间就将他撞出了一丈多远。
他重重地跌落在地，好像浑身的骨头都突然裂开了似的，这种剧痛让他无法起身。
“看在落兮哥哥的份上，今天我就不杀你。”
荷怀阴冷然说。
鸿深的两个将领马上上前把雪魔岫衍扶了起来。
“落兮？是谁？”
雪魔岫衍问。
扶住他的两名将领摇了摇头：“不知道。”
其他两名九影大将合力攻向荷怀阴。
荷怀阴结出了水之契血祭之印，两名九影大将立刻感到体内血流奔突，暴出大口鲜血，倒地不起！
其他鸿深之人和常源所有人见此情形，终于知道，水之契今非昔比！
荷怀阴面色悲戚，半跪下身来把雪魔茫昧扶坐起来，紧紧抱住了他血迹斑斑、渐渐冰凉的身体。
身后的数道水柱仍在汹涌盘旋。
“茫昧！”
雪魔岫衍这才发现大皇子雪魔茫昧已经死了……
其他鸿深将领也大吃一惊：“大皇子！”
荷怀阴望着雪魔岫衍：“在落兮哥哥面前，我不会杀你。但是，”
他双目如燃，盯着雪魔岫衍：“鸿深从绵古撤出所有军队，记住你的承诺，否则，荷怀阴一定会踏平博渺宫！”
雪魔岫衍望了望胸前鲜血淋漓已经气绝身亡的雪魔茫昧、两名还倒在自己暴吐的鲜血中的九影大将，又望了望目光灼然盯着自己的荷怀阴，终于点头说：“鸿深会撤出绵古的。”
荷怀阴轻轻放下雪魔茫昧，站起身来面对众人，再次开口，声洪如雷：“泉石已经消失，它绝不属于任何人！保护醉树和昂鸟，守护泉石，泽合的水源才能复苏！”

没有一个人出声，只有一片静寂。

泉石已经消失。
山崖大门就要再次关闭。

没有拿到泉石。
也不可能拿到泉石。
能够让泉石复苏的、唯一的办法，每个人都已经明了……

这里已经没有一只昂鸟。
山崖突然再次震动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这道大门就要关闭了！
雪魔岫衍、滕极渊望了望灼目盯着他们、数道水柱还汹涌盘旋身后的荷怀阴，终于下令各自的将领：“走！”
所有人开始准备离开。

荷怀阴撤下水之契。
身后的水柱重新落入了深不见底的、漆黑的洞穴之中。
他弯腰再次扶起了雪魔茫昧，一名鸿深将领上来接过雪魔茫昧的尸身，把他背了起来跑出了正在渐渐合拢的山崖大门。

荷怀阴走到茵绿的池沼边，拿出怀中的泉石，将它投入池沼之中。
泉石不只有一颗，每一颗泉石都是泽合珍贵的、必不可少的水源。
随着一声清韵，泉石沉入清澈的水底。
不，是向更深的地方沉了下去。
很快就跟刚才的泉石一样消失了踪影。
它本来就只属于这里。
只有在这里才能得到最好的修复，才能最快复苏。

荷怀阴、伏流、终函关也一起跑出了山崖大门。
不一会儿，所有的人都跑了出来。
倒在地上的人也被背了出来。

山崖的大门终于再次紧紧合上，合成了一道毫无裂痕的危耸的山崖。
好像从未开启过。

就在眨眼之间，山崖忽然消失不见。
许多浓荫的古树又再次浮现出来。
他们再次回到了那个悬崖下的深谷之中……

在绵古与常源的分界处，伏流向荷怀阴、终函关作别。
“伏大叔还是打算去阿漉的家乡吗？”荷怀阴问。
伏流点头说：“是啊。”
荷怀阴与他作别：“伏大叔，多保重。如果还能想起我，记得来看看我。”
“我会的。”
伏流转身走上了通向常源国的路。

荷怀阴再次回到了瑶华宫。
终函关和他一起。

这里空荡荡地，一个人也没有。
无处不在的血迹已经风干、淡去。
那些死去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圣泉殿干涸的泉池还如同自己打开神封之契的那一天一般，只是仅存的那一点湿润也已经消失殆尽。
冠津瀑的湿痕已经完全消失，再也没有一丝水气。

雪魔岫衍和滕极渊回宫之后，分别下了紧急诏令：
禁止猎杀昂鸟、禁止盗取醉树果实，违者死罪！

泽合的干旱，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
没有人知道这个答案。

如果醉树还可以开花、
还可以再次结出火红的果实的话，
秋分时节，
果实就会成熟。
泽合的泉石还在禁界山深谷之中、在山崖大门之内，
等候着千里迢迢、逆风而来的昂鸟……

不、不可能！一颗！哪怕一颗也好！他冲进了池沼，跪在水中到处找寻。没有……一颗也没有……他回头看着雪魔茫昧。他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