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乾坤逆麒麟
且说幽绝甩开榆儿,果然向驰天庄回转。 自己离开时日已久,不知师父如今是何情状。 是否有再发病,是否还安好…… 神龟走脱,麒麟之力兴威,无法找寻神龟下落。 不过,如今自己已得了麒麟修行之法,若依百里清漪所言,这麒麟之力能“兴万物,救生死”,当能去除师父痼疾。 如今且回去与师父治好顽疾,待封印了麒麟,再出来寻找神龟不迟。 于是便昼夜兼程,赶往驰天庄。 驰天庄。 尊主立于枝叶森然的梧桐树下,目光深远地望着墙外,玩味地道:“幽绝没有杀了她吗?” 子卿跪于地上,道:“没有,还给她疗了伤。麒麟苏醒,幽绝没能当机立断,失却了宝贵的时机,错失神龟之心,真是太妇人之仁了。” “确实太可惜了。”尊主道。 “幽绝现在正在赶回来,是否让他再回东海,务必斩杀神龟,夺取神龟之心?”子卿道。 尊主叹了一声,道:“有麒麟在,必不会让朱厌自由。幽绝现在恐怕无力寻找神龟下落,是以才会先回驰天庄。” “这个麒麟甚是碍事。”子卿道。 “就算不是麒麟扰乱,神龟之心也绝非易得。幽绝差一点儿就命丧东海,我多年夙夜期盼、浇筑心血,差一点儿就毁于一旦。不然,我何至于留不得莫行?”尊主道。 “就连朱厌也杀不了神龟吗?”子卿道。 “朱厌虽为神兽,但幽绝不过肉体凡躯,只得十几年修为,并不能够完全地发挥出真正的朱厌之力。第一次交战幽绝就被神龟逼得使出了血厌噬天,还被神龟震碎了封印。神龟有万年修为,它之水性又正克制朱厌火性,以幽绝之力,实难斩杀神龟。” 子卿闻言很是吃惊:“这么说来,那神龟之心岂不是……” 尊主回身望着子卿,微笑道:“不过,这一次东海之行,倒并非一无所获。如今看来,神龟之心并非不可谋。” “尊主已有良策?”子卿喜道。 尊主笑而未答,却问道:“幽绝现在何处?” “幽绝已经快到了。”子卿道。 时间紧迫,幽绝一路昼夜不停、向驰天庄赶回,只三日余便已到达。 进得庄来,直奔尊主房间。 尊主房间的门开着。 一个高大的身影身着一身宽大的青衫,正立于窗前,望着满院绿荫。 他的脸仍然那么苍白。 不,比从前更加苍白了。 这么多年,除了去呼夜山温泉,他几乎没有离开过这座庄院。 他一心要驰骋天下,却连这个小小庄院也无法跳脱。 幽绝望着他,只觉他宽阔的背影显得有些落寞。 “师父。”幽绝走到门前,轻声叫道。 尊主听到他的声音,侧身望向他。 “回来了。”尊主道。 他的声音非常平静。 跟自己每次出去再回转时一样。 似乎从不曾期待自己能带回神龟之心。 “师父。”幽绝双膝着地,与尊主行了跪拜大礼。 礼毕之后,幽绝也不起来,伏于地上道:“对不起,我没能带回神龟之心。” “神龟有万年修为,你不是它的对手。”尊主坐回书案边,望着窗外淡然道。 “师父早就知道?”幽绝奇道,“可是,当年那个人不也取了神龟之心?” “郁韧所修厚土之术,正能克制神龟,所以才能取得。”尊主道。 “厚土之术?”幽绝初闻此言,有些吃惊。 “神龟修为深厚,你虽身负朱厌神力,毕竟修为尚浅,且朱厌为火性,正被神龟所克,自然难成此事。”尊主道。 原来是这样吗? 原来自己并不能胜得神龟,即便朱厌之力奋发至极也毫无胜算…… “如今神龟身受重伤,正是良机,幽绝一定能够为师父取到神龟之心。”幽绝道。 尊主望着幽绝,问道:“神龟身受重伤,那你为何还没能杀了它?” 幽绝闻他此问,伏身至地,答道:“幽绝未经师父允许,修习了麒麟之力,麒麟之力扰乱朱厌,致使朱厌之力受阻,走脱了神龟,请师父治罪。” “是这样吗?”尊主微微眨了眨眼,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 “是幽绝之错,幽绝不敢辩驳。”幽绝道。 尊主抬了抬手,道:“你与神龟战于东海,身受重伤,此乃权宜之计,罢了。” 幽绝方才直起身来:“谢师父。” “你方才说修了麒麟之力?”尊主问道。 幽绝期待地望着尊主:“师父,麒麟之力,可去师父顽疾,可否让幽绝一试?” 尊主在书案前,默然望向幽绝,望了一回,站起身来,向幽绝走来。 “起来,把手给我。”尊主向幽绝道。 幽绝便立起身来,将一手伸向他。 尊主拿过幽绝手,凝神把了一回脉。 “麒麟之气如何?”尊主放下幽绝手,向幽绝道。 他的语气很平静,似乎并无欣喜,也没有其他任何情绪。 “麒麟之气包容天下、兴生万物,可去重疾,救生死!”幽绝望着尊主,眼中闪着明亮的光彩,“师父,我一定能治好你!” 尊主定定地望着幽绝,沉默不语。 “师父……”幽绝亦望着他,满心期待。 “进来吧。”尊主道。 幽绝忙提步进了屋内。 尊主走至榻前,坐了上去。 幽绝对尊主再行了一礼,方才坐至榻上。 “尊主!”忽闻有人呼喊,余兴、郑得二人急急跨进屋来。 “尊主,不可!”余兴道,面现焦急之色。 “尊主!万万不能犯险!”余兴跪于地上道。 “怎么回事?”幽绝不明所以,疑惑地望着郑得和余兴。 “你们两个先出去。”尊主缓缓道,却说不出地威严。 “尊主……” 两人还待再说些什么,尊主侧头望向他们,眼中凌厉如刀。 “是……” 郑得、余兴告退出去,将门掩上。 “师父?”幽绝隐隐觉得有些不妥,但此时也不知他二人为何如此紧张。 “开始吧。”尊主望着他静静道。 幽绝向他点点头,轻轻拿起尊主双手,与自己掌心相对,运起麒麟之力,缓缓送向尊主手心。 微微青光泛起,渐渐浓厚,不一时,已如翠玉一般颜色。 幽绝隐隐感到麒麟之力到达尊主体内后,被某种力量向外推出。 麒麟之力越浓,那个力量也越大。 幽绝又加大推送的力度,忽见尊主嘴角渗出血来,大惊失色,忙收了手。 尊主歪倒在一旁,脸色已如纸一般。 “师父!”幽绝大声叫道。 屋门立刻被推开,余兴和郑得双双抢入,趋至榻前。 “尊主!”二人同声叫道。 “怎么会这样?”幽绝望着自己的双手,又望望气若游丝的尊主,不敢相信! 麒麟之力可生万物,为何师父却…… “麒麟之力固然可去重疾、救生死,但尊主身受乾坤幻化阵所困,已逆转天道,是无法接受麒麟之力的。”余兴向幽绝道。 “你、你们、都知道?”幽绝望望余兴和郑得,又望望尊主,声带哽咽,“师父,你一定也知道,对不对?” 余兴向他点点头。 尊主无力地抬了抬眼,望了望幽绝,已说不得一句话。 “若不让你亲身一试,只怕你不死心,所以尊主……”郑得向幽绝道。 余兴抱起尊主,急步出去,转入左边房间。 子卿、暗听已备好一大桶药水。 暗听忙将尊主放入木桶内。 幽绝尚跪在榻上发愣。 “麒麟,你也知道的对不对?”幽绝道。 “这我却不知,不过方才我知道了。”麒麟道。 怎么会这样? 麒麟之力,可生万物,却救不了他吗? 为什么? 而自己竟然差点害死师父! 幽绝忽然冲出尊主房门,来到左边这间屋子。 蒸腾的雾气将尊主重重包裹,他的脸色已如死灰一般。 自己会不会反而害死他? 幽绝忽然感到时间变得异常漫长、比从前的每一次都要长出很多很多…… 两次换水结束,暗听又上来抱尊主。 “我来。”幽绝伸手拦住他,自己上前将尊主抱起。 郑得与尊主擦拭干净,穿上宽大的衣衫。 幽绝将他抱回房间,轻轻放在床上。 自己则跪在床前,直望着他。 黄昏时分,尊主尚未醒转。 暗听来抱尊主。 幽绝仍然挡开他,自己抱了尊主来到左边房间,将尊主放入大木桶之中。 雾气氤氲之中,尊主的脸色并未有多大好转。 夜色轻轻笼下,幽绝仍跪在尊主床侧。 夜已经深了,泠泠冷雨敲打着窗棂,如同第一次见到尊主发病的那个夜晚一般。 幽绝仍跪在尊主床侧,一动不动。 伏不了神龟,用不了麒麟之力,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若师父真的因自己而死,幽绝一定相陪! 只是,师父还有多年的夙愿、驰骋天下的宏愿,若真的就此断送,我又有何颜面陪他同死…… ********** 且说柳默与清漪等人在雾海村中迟迟不见榆儿与幽绝回转,便知其中必有变数。 既然唐伯病情已经好转,便向他告辞回往青罗峰,好请桀风帮忙找寻榆儿与幽绝下落。 几人乘青思匆匆往青罗峰回转,将至桀风所居明溪之时,忽见一人在一棵大树顶上对他们直挥手。 清漪远远看那人身形,对柳默道:“是雪爷爷!” “嗯。”柳默亦认出是雪爷爷。 小弥奇道:“雪爷爷这是怎么了?” 青思不一会儿便飞至雪爷爷近旁。 雪爷爷看他们过来,说道:“你们可算回来了。” “怎么了?桀风可好?”柳默忙问道,怕是桀风伤重,有何不妥。 “暂时性命是无碍,”雪爷爷道,“不过他这伤得也太重了,我呢正打算去貅骑山给他找点药草,可是赤雪灵力还未恢复,尚不能化形,负不得我这老骨头。正好你们回来了,快把青思借我一用吧。” “好。”清漪应道,“你自加小心,早去早回。” 说着自青思背上跃至树梢之上。 柳默和小弥也跟着她跃上了树梢。 雪爷爷跳上青思背上,向他们摇摇手:“放心吧,我寻着药草就回。” 青思便载着他飞走了。 柳默几人来至明溪桀风居所,桀风还躺在床上不能起身。 方伯与莲姨远远见青思身影,却全无榆儿气息,连忙亦赶到明溪。 莲姨爱女心切,问道:“榆儿呢?她没跟你们一起回来吗?” 清漪道:“莲姨,你们先别急,我们正是赶回来请桀风帮忙看看榆儿他们去了何处。” “他们?”莲姨奇道,“榆儿是和谁一起?” 清漪便将幽绝之事告知。 方伯与莲姨听了幽绝怪异之处,大吃一惊:“此人究竟是何来历?榆儿是跟他在一起吗?” “他从不提及自己的身份来历。”柳默道,“我们本想试试是否能解除麒麟之困,单封朱厌。” “嗯。”清漪点点头,“如果真能让麒麟自由,独困朱厌,是最好不过了。可是如今幽绝却不知去向,连榆儿也不见了。” 桀风躺在床上将这些皆听在耳内,勉强坐起身来,自袖中掏出兽骨萧竹扇,道:“让翰重寻一寻他们吧。” 说着已唤出灵兽翰重。 翰重对榆儿甚是熟悉,感应了一会儿便叠叠出声。 桀风解得它之话语,道:“榆儿在鹤州通往齐州的路上。” “她这是要去哪儿?”莲姨道。 方伯心中更担忧幽绝之事,怕他对榆儿不利,问道:“那个幽绝跟她在一起吗?” “没有。”桀风道,“榆儿是一个人。” 清漪将一套幽绝穿过的衣衫递到翰重鼻下,翰重记下幽绝气息,开始找寻。 但是,一无所获。 “这可奇了。”清漪奇道,“竟然连翰重也寻不到。” 桀风亦是皱眉:“可能距离过于遥远,又或是被何种法界所遮挡。” 清漪忧虑道:“若寻不到他,一旦他朱厌之力复原,不愿配合剥除朱厌之事,此事恐怕难为。” 方伯声音凝重:“如果真是那样,恐怕后患无穷。” 莲姨更是心惊肉跳:“那我们赶快去找榆儿,把她带回来。让她一个人在外边,我实在难以安心。” “这怎么办?青思带雪爷爷去貅骑山采药草去了,要么还是先等他回来吧。”清漪道。 “我们便自己去吧,不必等了。”方伯道,“她没有与那个幽绝在一起,我们多少安心一些。” “是啊。”莲姨亦道,“桀风如此伤情,怕不知何事还须青思来回便利。只是不知榆儿她这是要去哪里。” 翰重再次叽叽咕咕出声。 桀风对翰重点了点头,向莲姨道:“榆儿她自东海一路北上,北方有什么她要去的地方吗?” “北方?”莲姨和方伯听了都是一头雾水。 莲姨道:“既已知道她的方向,我们自己便可寻她了。” 方伯点头道:“我们这便出发。” 小弥抓住莲姨衣袖,道:“我也去,我也一起去找榆儿姐姐。” ************ 这边榆儿骑了马,走得十来天终于到得净月城。 这京城之繁华,果然非寻常可比。 街市两边各种大小店铺林立、来往之人摩肩擦踵、所到之处无不人声鼎沸。 即便并非街市,稍微安静一些的街道,两旁高耸的琉璃飞檐、雕梁画栋也透着天子脚下独有的摄人气派。 榆儿打小就爱往人间跑,但是,来京城、这还是第一次。 心里啧啧道:“早知这里这么热闹,我就早些来了。” 不过,这次,她的目标可不是这种小商小铺、王府官衙,而是京城最繁华之处——皇宫! 那个皇帝,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糟老头子,在他那个玉石金砖的皇宫里酒肉池林、乱下法令! 榆儿看准了皇宫位置,寻了个稍偏些的小店,寄了马匹,要了间房间,且歇息一回,晚上便入皇宫一探。 是夜,鼓过三更,四处灯火皆熄,榆儿便悄悄离了房间,往皇宫而去。 这皇宫果然更非凡像。 远远便已看见高高的宫墙向东西展开,几乎占去了小半个京城。 跃上宫墙一看,暗夜里虽然看不甚真切,但那些飞檐画楼也可窥见一斑,更有一种庄重森严的气势。 但是,这么一看,榆儿有些傻眼了。 平日里也不是没去过官府衙门,不过就是几个小楼搭些大大小小的花园罢了。 今日这皇宫竟然、密密麻麻全是各式各样的楼,少说也有数百个。 东南西北,光是来往通道所设之门也有几十个。 这、那皇帝老儿到底在哪儿呀? 不过,此时却不容她站在墙上发呆。 夜间巡逻的禁军已经往这边走来了。 远远望见一处似乎有些光亮,不如先去那儿看看。 此时夜已深沉,虽说是皇宫,但此时还亮着烛光,恐怕有些古怪,且去望一回。 如此想来,便往亮光之处跃去。 来至近处,心中更是奇怪。 这亮光之处,看似一处花苑,此时竟密密地站了好些人。 榆儿隐身至一处花木之后向外张望。 花苑四面数十个宫女提着华丽的宫灯将花苑照得如白昼一般。 一队禁军手执刀剑,警惕地围在四周。 另有约三队禁军集聚在旁,似乎正在待命。 再看花苑正中摆放着一个香案,上点着两对白烛。 案上香炉之下压着一道玄黄符咒。 一个身着灰白色宽大道袍的道人,雪须白发、面目清癯,手握拂尘,正盘腿坐于案前,微闭着双眼。 两个身着灰色道袍的年轻道士侍立在他两侧,每人手上皆握着一把剑。 道人身后站着一个深紫华服、金冠玉带的年轻公子,约莫二十岁上下,正神情紧张地望着那道人。 这一干人深夜聚在这儿,不知要做什么。 难道皇宫中出了什么大事吗? 那皇帝怎么不见? 虽然她还没见过皇帝长的什么样,但是看这里所有之人的装束,应该都不是。 稍时那道人睁开双眼,眼光如炬,望向榆儿所在方向。 被他这眼神一扫,榆儿忽然打了个冷战。 “道长,如何?”华服公子道。 “孽畜!还不现身!”道人沉声道。 他这一声虽不大,但榆儿耳中听来,却如洪钟一般,震得耳膜生疼。 看来这道人绝非等闲。 忽见那道人拂尘轻扫,桌上黄符陡然飞起,向榆儿处急速飞来。 榆儿大吃一惊。 自己怎么说也有四百多年修为,这道人竟能发现自己! 榆儿正待运起法力,那黄符中却射出一道黄色光芒来,罩住自己、竟挣扎不开。 此一惊更是非同小可,正奋起全力、欲待挣脱之际,那道人身后的一个年轻道士已将一柄寒光四散的剑刺了过来。 榆儿勉强挪动身子,却已被他当胸刺中,鲜血顿时迸出。
且说幽绝甩开榆儿,果然向驰天庄回转。 自己离开时日已久,不知师父如今是何情状。 是否有再发病,是否还安好…… …